晚上下了值,进忠回房时,便远远的瞧见回太监房的甬道门那里站着一个身影,碧绿色的宫衣在苍白的月光下露出一角。
树影斑驳,他往前疾走了两步,柳眉杏眼,翘鼻红唇稚嫩中透露着纯净,在月光下更显清明,是他记忆中的深刻模样。
他一下子就呼吸困难起来。
嬿婉!她怎么会在这?
他不敢想,前世的记忆中他从未在此处见过她,虽然他着了人去查她现下的去处,处境,但真见到了人,他倒有些不敢上前了,一时停住了脚步。
察觉自己的怯懦,进忠又突然有些恼怒!
他真的是疯了,他在这怕个什么见?对不起的人又不是他!
平日里的聪明劲这个时候全犯糊涂去了……
嬿婉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人,却见那人转身就要走,那样子竟然有些逃避她的意味,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莫非进忠也重生了?想来也是,恶毒如她都能重生,进忠怎么不能?
“进忠~”。她索性出声叫住了他,是试探也是想念。
这声声音让进忠俊秀冷峻的脸沉了下来,混乱的思绪骤然清醒。
这熟悉的称呼……可不是小宫女嬿婉。
他们二人本就是这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现在更不用装了。
进忠抬头,迈步走了过去,下巴微抬,脸上的冷峻一如既往,只是少了笑容,多了嘲讽,修长的手指挑起了嬿婉圆润白皙的下颌。
“炩主儿这张嘴还真是伶俐,只可惜,炩主儿还不是炩主儿,奴才也不是那个进忠,炩主儿小算盘是打错了。”
他话语中的怨念极深,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一切,看着这张如玉的小脸,他表面一脸的讳莫如深,心里实则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如今的她还没到那个人人可欺的地步,日子也不那么难过,如今或许也不需的帮忙了……
想到这个,进忠的心里竟然有点诡异的失落。
嬿婉却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只以为他确实在恨着她,抬手握住了他的手,一双秋水剪瞳似会说话一般:“你还在为那事记我的仇?”
浑然没注意男人眼底的翻涌和被她拉住手时的轻颤,微红的耳尖。
“恨,我为什么不恨?我送你凌云志,你送我下地狱,我恨不得你——”。
话到此处,进忠反客为主,拉住那只小手,将人推到了墙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面色冰冷,却再未说狠话。
嬿婉皱了皱眉:“你恨我是应该的,只是你能不能轻一点,捏得我手好痛……”。
面对进忠,她眼神始终带着一丝自然从容的委屈,语气也有些娇嗲。
让进忠全然忘了当下,一下子回到了从前,脸上闪过一抹无措和慌乱,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吹,又轻轻地揉了揉,一脸心疼:“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给您吹吹,还疼不疼?”
嬿婉:“……”。
进忠:“……”。
一阵风吹过,进忠就那样拉着嬿婉的手,两人四目相对,嬿婉一脸惊讶茫然,进忠一脸尴尬。
就那么对峙了一会儿,进忠突然恼羞成怒地甩开了她的手,甩完,又有些后悔,咬紧了牙关,后悔自己动作太大,会不会再伤到她。
最后索性背着手转过身去,薄唇紧抿,眼尾泛着一抹生理性的红。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总之,两人之间的气氛安静诡异得可怕。
直到嬿婉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绕了两步走到了他身前,抬手抚上进忠的脸,柔声道:“我不疼,进忠,对不起,是我不好,你那些年一定很难熬吧。”
她如玉的脸庞上满是愧疚和心疼,还有自责。
让进忠觉得不真实,感受着脸庞上那只小手带来的温暖,也没细想嬿婉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只是想离她远点,想甩开她的手,但又怕伤了她。
最后,索性绷直了身体,僵在原地硬邦邦地来了句:“你不用虚情假意,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那个死……”。
死男人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进忠脸色更不好了,想到自己死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对凌云彻那个贱人动了手,最后拐了个弯,不情不愿的叫了名字:“凌云彻,你放心,这辈子奴才我定然离他远远的,不碍着您。”
他阴阳怪气地说着,脸上还浮现了那一贯的笑容。
嬿婉突然就笑了,合着他这么多年还记着那个贱人呢?
她猛然上前一步,学着他方才将她逼到宫墙的样子,把人逼了过去,踮脚,瞪着他,两人呼吸交缠。
进忠白玉般的脸猛地涨红。
嬿婉却只当看不见一般,手指指腹摩挲着他的唇,一脸不悦:“进忠,我死的时候,你明明都看到了,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来气我?你再这样说,我不理你了。”
理不理的进忠这会子根本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嬿婉的那句“我死的时候,你明明都看到了”,瞳孔紧缩,眼睛一亮。
所以,那一眼不是错觉,她真的能看得到他!
但很快,他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里面满满的自嘲。
难怪他死了那么多年,在宫中做了那么多年孤魂野鬼,天天看看她,她都没舍得摘下那枚戒指,可偏偏死的时候摘下来了,呵~难怪!
“进忠!”嬿婉一看进忠那个死样子,就知道他疑神疑鬼的肯定在多想,立马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进忠更气了,眼睛也更红了。
嬿婉都怀疑,他会哭。
是又气又好笑,又心疼。
但正如进忠了解她,她也了解进忠,他们就像这世界上的另外一个自己,自私自利,虚伪至极,疑神疑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所以,她选择了更直接的方式让进忠不再怀疑。
在他悲戚,受伤,愤怒,别扭的目光中,强硬地吻了上去,呼吸交缠,唇齿交融,从呆滞,怔愣,到惊恐,进忠眼里的光芒亮起又熄灭。
一把推开了她,一脸担忧:“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要是被人发现,你还怎么接近皇上?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就算你想我帮你,也不用这样,你知道的,我愿意帮你。”
末了,似乎觉得这样太过没底线,他又加了句:“也是帮我自己,还是那句话,我帮你接近皇帝,帮你承宠,你做我向上爬的梯子。”
他所有的别扭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只是同样的话,心境却不同了。
嬿婉瞧着他,笑容明媚:“谁说我要接近皇帝承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