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夜晚,璟让位阿念,只得去另外的房间独睡。到了半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正烦躁间,小夭推开门蹑手蹑脚溜了进来,爬到床上,钻进璟的臂弯。
“阿念问东问西,我总是脱不了身。”小夭搂住他的脖子道。
“我还以为你会陪着她睡。”璟道。
“你离开的时候脸色怪怪的。我不放心。”小夭道。
璟心里的焦躁消失了,她还是很在意他的,连他的脸色都留意到了。可当时的她明明跟阿念聊的热火朝天,把他晾在一边半天没理睬。
璟搂着小夭,试图去亲她,小夭推开他,说:“我有个事儿问你。”
“什么事?”
“今天馨悦明明说的都是事实,可是为什么一个信她的人都没有?连她亲爹都扬长而去,没有为她说一句话?”小夭和阿念都为此事奇怪,因为馨悦仗着神农氏王后的身份多年经营,在朝堂上和氏族中多少都有一些自己的亲信和势力。但是今天,竟然一边倒,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帮她说话。她想不通。
“你猜皇帝这么久以来,任凭馨悦到处说是阿念溺杀小殿下,是为什么?”璟问她。
小夭想了想,道:“他是故意的?”
“对,”璟说道,“就为了今天,让所有想支持她的人都开不了口。其实,当时观礼的人里面,有一些人是知道内情的,知道馨悦说的是真的。但是,他们没法开口。因为皇帝把他们的嘴巴堵上了。”
皇帝用狌狌镜里的影像和馨悦此前的言论,把这些人的军将死了。
玱玹真是不动声色,步步为营。可能连小夭和璟都是他的两颗棋子。
小夭不禁叹了口气,说:“玱玹做事,越来越像我外爷了。”
“他本来就是你外爷从一开始就选定的接班人。老陛下怎么会选错人?”璟说道。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小夭问他。
“想什么?”
“我在想,幸亏你没有生在帝王家,否则,你和玱玹之间,好可怕!你俩是一个比一个奸猾。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玱玹肚子里的蛔虫,不管他想的是什么,你一下就能猜出来。”小夭抖了抖身子道。
“你猜不出来,是因为你把他当哥哥看。我能猜出来,是我把他当皇帝看。角度不同,自然看到的他就不同。所以我能看的出来的,你呢就未必看的到。”璟给她解释道。
“不必谦虚。你不会有一天把我卖了,还让我帮你数钱吧?”小夭质问他。
“我才不做这赔本买卖。拿全天下跟我换你,我也不愿意。”
“哼。”小夭鼻子里不屑,心口窝却甜丝丝的。
“和你商量个事儿。”他说。
“啥事?”她问。
璟伸手在她怀里摸了一摸,摸出一个白色瓷瓶,随手一扔,道:“这个以后不用了。”
小夭的脸一阵发热,问他:“你是不是想做爹爹了?”
“做梦都想。想了好多年了。”
难怪他今日抱了俊儿好几次。璟对不熟悉的人从来都是客气疏离,但今天他逗了俊儿好几次。
小夭伸出手指轻轻叩着他的胸膛,“那你先把酒戒了。我也不喝了。”
璟不明所以,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说的,你照做就好了。”小夭戳戳他,“别忘了,我可是当世神医。我以前,专伺送子术。”
“嗯,我记得你当时经常告知男患者可适量饮酒以助兴。”
“那是不举的男患者。”
“所以不举者饮,善举者忌饮?”
小夭狠狠拧了他一下。
他啊的叫了一声,似十分吃痛。
“你这手上力道跟以前大有不同,以后需轻一些拧。不然你夫君受不住。”他诉苦。
“谁让你油嘴滑舌。”
“这是闺房私话,哪算油嘴滑舌。”
“你是想要儿子还是想要女儿?”
“我都要。先生个女儿比较好。”
“这个我说了可不算。”
“你不是神医吗?”
“医者不自医。”
“你医我就行……”
“讨厌……”
璟一番情话预热后,便凑上来亲吻她。嘴唇轻轻落在她的颈间耳后,带着温热的鼻息,轻啄慢吮。片刻之后,小夭便缴械投降,身子软了下来,他一路往下,隔着薄薄的罗衫,停在令他流连忘返的险峰,如偷饮一杯美酒佳酿,低头浅酌,然后深饮。
小夭受不了,呜咽起来。
璟支起身子,看着她半闭的眼睛。
“睁开眼睛,看着我。”他说。
小夭听话的睁开眼,就着淡淡月光看着璟的脸。他五官俊美,黑发如瀑,此刻双眸中像烧着两团火,在灼灼盯着她。
小夭的心咚咚直跳,她还是第一次,将情动的他看的如此清楚。他是真好看呀,百看不厌。这么好看的男人,她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给他生孩子的。
“这次不许闭上眼睛。”他说。
“我不要。”小夭面皮儿薄,有些抗拒。
“就不许。”他又俯下身去,轻轻一扯,罗衫滑落,璟像猎手追逐着自己的猎物一样,追逐和占领着注定属于他的领地。小夭的身体像被巨浪打到了岸边,一番挣扎之后,她臣服了……巨浪碾磨着她的身体,她颤栗着想喊出来,璟堵住了她的嘴巴,让她无法发出声音,她无力的捶打着他的肩膀,汗水氤氲,神智恍惚,渐渐跟随他飘浮了起来……
月亮羞涩的隐入了云层,不好意思再继续围观这激情澎湃的一对……
小夭数度鏖战疲累不堪,不免睡的实,次日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璟已经起床,不知所向。她赶紧穿衣下床,刚打开门,门口两个宫女就毕恭毕敬对她行礼:“请小姐洗漱。”她们端着铜盆,似是在门口站立良久了。
小夭脸涨的通红,抬头张望,问:“涂山璟去哪里了?”
“公子正跟陛下在前厅聊天。”宫女回道。
他真是家事国事两不误啊,忙了半晚上都不耽误一早起床去跟玱玹切磋公事,小夭愤愤地想。
她只得由着宫女给她洗漱、更衣,换上一件高辛的浅绿裙衫,挽了高辛的发髻,蹬上一双高辛的木屐,哒哒踢着七拐八拐去了漪兰殿主殿前厅,刚到门口,便看到璟和玱玹坐在那里喝茶。
玱玹昨日将王后馨悦的溺杀罪行公告天下,废了她的后位,宣布永久幽禁冷宫。观礼者莫不赞同,甚至连馨悦的父亲小炎灷,也没有表达任何反对之意,可见这个父亲对女儿失望到何种程度。玱玹宣布馨悦被废后,他竟然连一眼都没看女儿,便扬长而去。馨悦面色如冰,也没有看一眼离去的父亲。
父女二人,就此彻底决裂,此生不复相见。
玱玹终于去除了一件压迫在心头多年的心病大患,此刻不免神清气爽。璟不知在跟他说着什么,他不时点头。两人抬头看到小夭,便招呼她进去。
“你们俩在鬼鬼祟祟聊什么?”小夭问他们。
“璟在跟我讲四象镜的事情。”玱玹道。
“你愿意进去一趟吗?”小夭问,“但是进去容易,出来难。不是意志特别坚强、灵力特别高强的人,进去后都会有去无回。”
“璟告诉我,四象镜可以灭掉人的心魔。”玱玹看着她道。
这也是她一直想要带玱玹进四象镜的原因。但是,她看着玱玹,有些不忍。
“你是一国之君,容不得半点闪失。你还是不要进去了。你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不用进去了。”她说。
“如果我进去了,竟然战胜不了心魔。那就说明,我这个皇帝徒有其表。”玱玹道,“你们俩进去后,都能全身而退,我哪里比你们差?我已经决定了,进去一趟。”
小夭想到阿念和俊儿,于是道:“此事对我和璟而言,是私事。对你而言,却是天大的国事。阿念和俊儿还得依仗你来保护。你不能贸然进去。我陪你进去。”
“璟说这四象镜里,你陪不陪我,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一人一境。所以,你不用陪我进去。”
看来涂山璟起这么早是打着这样一个算盘啊。小夭瞪了璟一眼,璟装没看见,轻轻咳了一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小夭,你和我帮陛下设阵。我们不是知末老将军,没他那么多经验,设阵的话,恐怕一个人不够。所以两个人合力比较保险。”
知末此前已经将设阵法尽数教给了璟和小夭。小夭知道璟说的也很有道理,但她终究是担忧玱玹,于是皱着眉头道:“最好就是不进去。咱俩也不用给他设阵。”
但玱玹意已决。小夭没法,只得说:“那也需先跟阿念说一声。”
“我同意哥哥入阵。”身后有个声音道。
小夭扭头一看,看到阿念不知道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阿念看了她一眼,走到玱玹身边,握住他的手,对璟和小夭道:“让哥哥去吧。我相信他能平安出来。”
璟和小夭对视一眼,小夭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阵法设成。玱玹抬脚便入了四象镜中,从璟、小夭、阿念眼前消失了。
三人站在镜外,忐忑不安中,等待着玱玹归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小夭先把持不住,越来越担心,脸色渐渐变的不对。阿念对她道:“姐姐,别担心他。他能出来。”
玱玹跳入四象镜的死境后,按照璟的建议,将自己化身一座金甲神,巧使妙计,顺利打败了他们,然后走进了生境。正如璟跟他描述的,生境才像真正的死境,他用灵力支撑着走了不到半炷香,便累的走不动了。他全身结满厚厚的冰甲,简直寸步难行。前方一片漆黑,又不知道方向,不知道来处和去处,他只能机械的,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但是撑了一阵,他觉得自己扛不住了。
有个声音一直在诱惑他:“玱玹,你太累了,不如坐下歇歇吧!只要歇一歇,一小会儿,你就不会这么累了你劳碌奔波了这么多年,你难道不想停下来喘口气吗?来,坐下来,歇一歇。”
玱玹已经神智不清,忘记了这是在生境里,也忘记了璟的千嘱咐万叮咛。他实在走不动了,于是本能驱使着他,让他坐了下去。将坐未坐之际,小夭的母亲阿珩,他的姑姑,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阿珩蹲在他面前,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说道:“玱玹,答应姑姑,要照顾好小夭。小夭她跟别人不一样。以后可能会有很多人想要伤害她。你需要变得很强大很强大,你才能有能力保护她。”
玱玹像被人痛击了一下,他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从他父母去世后,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不管姑姑,师父,祖父,还是德岩和禹阳叔叔们,都说他能力不够,要么想方设法训练他,让他变得强大,要么背后放冷箭,对他各种打击掣肘。没有人相信他有能力保护别人,他们一直都觉得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到后来,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去争权夺利,根本就不可能保护得了小夭。他口口声声会保护小夭,但是她每次出事,他几乎都束手无策。反倒是他有难时,小夭都能挺身而出,帮他脱离险境。
就连小时候打架,他打不过人家,也是小夭跟个大姐大一样跳出来帮他出头。人家都是哥哥背妹妹。他呢是被小夭背着回家。从小到大都在被保护的人,是他,不是小夭。
玱玹咬紧牙关,狠狠往前走了几步。
不,他不是个无能的人。他是一国之君,是天下共主,小夭从来就没怪过他,怪他没有保护好她。她自始至终的期盼,就是他和她能好好活下去。现在,他活着,她也活着,他还跟阿念生了个可爱的儿子。啊,俊儿,俊儿每次见了他,都喜欢搂着他,甜甜的喊他爹爹,为了俊儿,他终于下定决心,废了那个狠毒的王后馨悦,他步步为营,精心筹谋,终于顺利立储。中原老氏族们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能感觉的到,他们正在打心眼里臣服他这个二世皇帝,爷爷老轩辕王已经压根不管他如何处理朝堂政事了,除非他亲自去请教,已经是不发一言,这说明老轩辕王对他已经彻底认可。
玱玹拖着沉重的冰甲,一步步艰难的往前走着。不,他不会坐下,不会歇息,既然选择走上了这条荆棘之路,他就没有任何理由半途停下!他想要保护的不止是小夭,而是他珍惜的一切!
他的家人、他的孩子、他的子民、他的天下!
漫天风雪消失了。天空突然明朗了起来。
玱玹站在那里,透过睫毛上的冰霜,看到眼前一片清亮。
冰甲轰然碎裂了。他仿佛一步踏入春天,到处都是鸟语花香。
玱玹迟疑了一下,迈步往前走去,他的神智清醒了,明白了自己已经从生境走了出来,进入了幻境。
朝云殿上,凤凰林里。
小夭笑眯眯的对他道:“哥哥,我们永远也不分开。我只要嫁给你,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
玱玹伸出小手,拉住她的小手,说:“我们拉勾。”
“拉勾就拉勾,一百年不许变。”小夭还跟他盖了一个章。
须臾之间,两人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少年。
小夭跟他闹脾气,说道:“你说了要陪着我画画儿,写字儿,怎么又跑去跟外爷推演兵法了?”
缬祖娘娘在一旁笑道:“小夭,你看玱玹从小到大,几时愿意坐下来画画了?他根本不爱这个。他呀,不像他爹,倒是像他爷爷,天生喜欢打打杀杀的。”
“谁说我不喜欢了?”玱玹怕小夭生气,于是回奶奶嘴,“我喜欢陪着小夭画画写字,她画她写,我一边研墨。”
“那我们成婚后,你能愿意一直陪着我过两个人的小日子吗?”小夭问他。
玱玹困难的看着她,说:“大男人志在四方,媳妇儿自然重要,但是建功立业也很重要。”
“只能二选一呢?我和建功立业,你只能选一个。”小夭严肃的说。
“两个都要不行吗?”玱玹问。
“不行。”小夭说,“我才不要找外爷那样的男人做丈夫。我就想找个围着我转的男人,我在哪,他在哪,然后两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你愿意做这样的男人吗?”
“对不起,小夭,我做不了这种男人。”玱玹诚恳地道。
玱玹起身离开,小夭追了上去。
小夭大哭:“我们说好了的,永远不分开。你说话不算话!玱玹,你回来!”
玱玹的身影远去,小夭的哭声变成一片缥缈的回声,越飘越远,终于耳不可闻。
玱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阵法的灭境中。
他怔怔的站在那里,仿佛刚才的幻境是他亲身的经历。他的心魔,原来并不是小夭不愿意嫁给他,而是他明明知道自己不适合娶小夭却不愿意承认。他喜欢小夭,但小夭并不适合做他的妻子,他也不适合做她的丈夫。两人所求不同,南辕北辙,可他竟然一直看不透,一直固执的以为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只要等的足够久,小夭总有一天会转回身来,与他并肩而行。
一直以来,愿意事事迁就着他,愿意无条件跟随着他,哪怕他娶了一堆老婆在后宫,都能忍着,继续一如既往爱着他的,不管他朝着那个方向走,都陪着他往那个方向走的,是那个傻姑娘阿念啊!
他怔忪片刻,稳了稳心神,跳出了四象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