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前。
丰隆被相柳毒杀,大荒震动,原来同情洪江义军的老氏族们纷纷倒戈,上书轩辕王二世讨伐洪江,为丰隆报仇。玱玹趁势派蓐收继任统帅,率大军一鼓作气击溃了清水镇附近深山中的洪江残军,将相柳困杀于海中荒岛,使其万箭穿心而死。大荒在中原的局面终于一统,清水镇由一个三不管的地带重新并入轩辕版图。但玱玹出于种种考虑,并未收回清水镇的全部管辖权,清水镇依然保留了三不管特色、作为中原四大世家六大氏族重要的商业据点,继续履行着繁荣中原商业、融通西北、中原、南疆三地商贸的功能。
战争结束后,清水镇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甚至更盛往昔。
玱玹虽然对商业网开一面,军事上依然没有掉以轻心,为了防止洪江的残孽再次聚集到清水镇的深山中,他派驻了一支军队驻扎在洪江残军的军营里,同时,在清水镇增加了暗卫情报据点。
璟其实知道跟小夭一回清水镇,必然会暴露行踪。但是小夭说了回去,他只得依她的意思行事。小夭和玱玹之间虽然有隔阂,但并非仇敌,他不担心。他担忧的是沐斐和馨悦这样的人,再次盯上小夭。所以两人一到瀛洲,他便给自己之前私蓄的暗卫发送了消息,让他们去清水镇集结。
他答应了高辛王,要保证小夭平安。必须得做到万无一失。
哪怕有一丝疏忽,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两个多月前。
一个普通的傍晚。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来到了清水镇。
马车是一对年轻的男女驾驶。一个面容憨厚,却眼神冷漠。一个五官周正,眼睛却总爱不经意的四处打量。马车里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妻,形貌跟小夭和璟没有二致。只是这对夫妻一路甚是安静,端坐无言。年轻男女驾驶马车来到西河街一个普通的民宅前,悄悄的进了院子。这个院子中等大小,闹中取静,就在回春堂隔壁,与回春堂只有几步之遥。
年轻夫妻下来马车,跟驾车的两人作揖行礼后,就进了内宅再也没有出来。
左耳和苗莆把行李搬运整理完毕,又一通收拾,许久没有人居住的院子变得干净利索,清清爽爽。
收拾完后,苗莆坐在台阶上,掐着手指算,跟左耳说,“公子和小姐说少则半月,多则半年,才能到这里。不知道他俩现在找到鲛人夫妻了没有。”左耳坐在她身边,抬头看看天空,又扭头看看苗莆,没有言语。他犹豫片刻,伸手握住苗莆的手。苗莆脸一红,想把手抽回来。但是左耳力气大的很,她竟然没有抽出。于是便任他握着。两人不再说话,隐秘的甜蜜气息在空气中流转。
左耳眼角露出难得的笑意。他觉得很开心。这样的日子,他喜欢。
清晨的清水镇刚被一场大雨洗礼过,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璟和小夭两人变幻了容貌,并肩走进西河街。
因为他们穿着普通人族的衣服,所以看上去就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与旁人无异。
时间还早,当街的几处民宅里正飘起缕缕炊烟。兔子精的小饭铺依然还在营业,早早就开门挂上了早点的幡子。轩酒铺早换了别个招牌,专卖烧酒。屠户高的铺面比早先扩了一倍,看来天下太平后生意也变好了。只是不知道,干这些的是不是还是原来的老熟人。小夭一边打量回忆着街道的景致,心中默默感慨,一边拉着璟的手去了回春堂。
回春堂没有变什么样,只院子外扩了一些,正屋旁边加盖了几间偏房。院门开着,院子里静悄悄的,不知道是因为太早,还是别的原因,院子里和屋里都没有人。但里外看上去刚刚被人细心打扫过,门口还洒着湿漉漉的去灰尘的水滴,楼梯擦的干净整洁。看来是有人一早过来干完活,回家吃早饭了。
小夭还是小六的时候坐诊常用的那张黑木桌子上,仍然摆着她以前常用的诊器、手枕,一根长一根短的梨木口撑静静的插在圆木盒子里,门口排放整齐的药架上,分门别类的放着葛根、牛蒡、荆芥穗、甘草、白芷、益母草、穿心莲等各式各样的草药。小夭环顾四周,眼里微微湿润,往日时光一幕幕重现,她训斥串子麻子不长记性记不住药名的画面、十七一瘸一拐给她打下手的画面、老木坐在桌前算账的画面、桑甜儿给她磕头的画面,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璟,恍如隔世,没想到她当年亲手救治的乞丐,如今仪容清俊的站在她身后,已经变成她的夫君。
沧海没有变成桑田。可是真真切切,已经过去了百年光阴。
两人拐出院门,从院门旁的小道走了一段,然后到了附近的山坡。
老木、麻子、春桃、串子、甜儿,他们的墓地,错落有致,进入了小夭的眼帘。
桑甜儿去世不久,所以坟头看上去还是有些新的,很容易区分。
小夭取了一壶酒,给每个人坟前都斟了一杯酒。
虽然不能长久的相依,可起码这些人曾与她短暂的相伴。他们每个人,都曾经在她的生命中留下过令她难忘的印记。
“璟,他们死前我都没来送他们一程。你说,他们会生我的气吗?”小夭问。
“他们不会。因为你在的时候,是真真切切对他们好。他们不傻,都知道你跟他们只有一段缘分。老木临终前,跟我说,让你放宽心。他说自己这辈子,活的值了。他希望你别惦记他们,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璟的话让小夭有些释然,也有些伤感。她默默地蹲下身体将每一个坟前的荒草拔除,然后站了起来。“我们回去吧。”她说。
小夭和璟到了璟买下的那处院子。
左耳和苗莆已经接到赤鸟的来信,一大早便双双站在门口等着迎接。
小夭和璟终于出现,两人终于舒了一口气,把夫妻二人迎进院子。
小夭看到左耳,吃惊的发现他的两个耳朵已看上去完好无损。她还没开口询问,苗莆就主动说了:“是璟公子找了修补容貌的医师,帮左耳做了修补。” 左耳的特征太明显,难怪他和苗莆来了清水镇这么久,都没被玱玹的人发现行踪。 小夭知道是璟做事仔细,就没再多问。
苗莆和左耳把院子收拾的很是利索。
因为原来的主人也算殷实的人家,所以院子并不局促。
时至仲夏,院子里有一条青石板的甬道,两旁开满了各色鲜花,院中竟然也种着一棵紫藤树,树干跟俞府那个差不多粗细。紫藤树正值花期,一树烂漫的紫色。小夭走到院中,对璟说:“看上去像你家那个大宅子,只是小了一些……”
璟微微一笑,说,“你喜欢就好。这里离回春堂较近,你想去那里,随时都可以过去。也不会引人注意。”
小夭里外看了一遍,心里很是喜欢。
到了傍晚,璟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几个菜都是小夭爱吃的。小夭吃的很是开心。她喝了很多酒。饭后她跃上房顶,璟跟上来。两人就躺在房顶上,一边继续饮酒聊天,一边看着天空欣赏夜景。
“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喝酒了。这个地方一回来感觉就不同。”小夭叹息。
不知道为什么,小夭一回到这里,就有一种落叶归根的踏实感。这大概就是回家的感觉吧。她喜欢这种感觉,觉得自己有处可归。
陪在她旁边那个男人,是她的璟,也是她的叶十七。
他们两个,就是在这里相识相恋的。她撇了璟一眼,嘴角露出笑意。
小夭习惯了睡懒觉。
可她竟然难得起了一个大早。
她一早就跟苗莆嘀嘀咕咕。璟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嘱咐璟在家帮她干这个做那个,然后带着苗莆和左耳就出门了,说是要出去逛逛散散心。璟有心陪她一起,她拒绝了。
因为有左耳跟着,璟略微放心,就由着她去了。
小夭变幻了容貌,让左耳远远跟着,带着苗莆进了涂山家的珠宝行。
她打算做一笔生意,兑一点钱用。
出来招呼她的掌柜是一张新面孔。小夭更踏实了。她并不想遇到老熟人。
她拿出一个布包,布包里是一个雪白的蚌壳,然后蚌壳打开,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金色珍珠。这种颜色的珍珠,很是罕见。掌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小夭说,“您掌掌眼,愿意不愿意收了这颗珠子。这是货真价实的东海金珠,是家人给我的嫁妆,因家道中落,不得已才想要卖掉它。”
掌柜眼观小夭气度不凡,身边的婢女一副耳坠子都是上等的货色。于是仔细甄别了珍珠,不敢玩花头,说,“夫人想要多少价格出手?我们涂山氏做生意从来不作假,这个珠子价值不菲,不敢虚报价格,还得您先说个心理价。”
小夭作为王姬,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自然对这个珠子的实际价值心知肚明。于是说,“这颗珠子按说可以换一座中等规模的宅邸。但我急用钱,所以可以折价出让。”掌柜合计了一下,报了一个八百金贝的收购价格。小夭还了个一千金贝。九百金贝成交。
拎着金贝出门后,忍了许久的苗莆直吐舌头,说:“小姐,咱们那个院子才花了四百二十金贝。一颗珠子竟然是这么值钱。”
小夭却一脸痛苦之色,说,“只恨当时在海底取的太少了。”其实,她当时并没有手软,附近深海里个头比她大的蚌壳几乎都被她洗劫过了。只不过有些蚌壳虽大,珍珠成色和大小却不一定尽如人意,她忙活了三四天,也是才凑够十几个珠子。
她带着苗莆去了成衣铺子,买了两套镇上婚嫁常用的婚服。然后又去了普通的首饰店,买了几件便宜的珠宝首饰,为了砍价,还跟店家磨蹭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里只有一个金贝。等到杂七杂八的东西买全后,已经是晌午。两人出来后,找了个茶馆,一边喝茶,一边等左耳过来汇合。
小夭趁机教导苗莆,“以后咱们要学着过普通人的日子,我不再是西陵家的大小姐,璟也不再是涂山氏的贵公子。你也要学着勤俭节约。你看今天我买的这一堆东西,才花了十个金贝。”
苗莆忍着笑,说,“好的。都听小姐的。”
心里却想,小姐怀里揣着九百个金贝,却已经开始跟她哭穷,难道是嫌她和左耳花钱太大手大脚了?她和左耳手里的钱是璟公子提前交给她的,并没有说过限制她花,除了买那个院子付了卖家一大笔钱,吃穿用度她和左耳都没有超标。她心里盘算了一下,实在跟左耳没有大的开支,于是放下心来。
苗莆不知道的是,小夭这番话并非刻意为之,在小夭回到清水镇,又开始走街串巷,她骨子里小六的那部分经历,又复活了。小夭曾经在清水镇生活过二十多年,日子清苦,勉强温饱,她曾经在这个镇上一分钱掰成两半的过着勤俭日子,所以,在首饰铺子跟老板讨价还价的时候,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反应。
左耳一张脸涨得通红,走进了茶馆,然后将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递给小夭。
说,“你的药,很难买。按你说的,买到了。”
苗莆看着那个瓷瓶,不明就里。
小夭拿起瓷瓶,打开闻了一下,说,“不错。是真货。”
左耳并不知道小夭让他去买的药是什么药。他只是忠实的去执行任务。他按照小夭说的,要一瓶他们的金字招牌,店小二看了他一眼,竟然嫌弃的让他赶紧走,不理睬他。他没有完成任务,不能走,于是杵在店门口没有离开。来往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以为他是个傻子。左耳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却不傻,他知道别人在笑话他。他苦思冥想半天,又走进店里,把二十个金贝啪一下扔到柜台上,说,“买药,金字招牌。”店小二目瞪口呆,立刻变了态度,毕恭毕敬的收款,拿药。以往他们的金字招牌,都是镇上的豪门大户的贴身婢女过来买。这个衣着普通,长相不起眼的年轻男子,实在不像个买的起的人。也不是任何小二熟悉的大户人家的下人。但任何人家的下人,也不可能拿出二十个金贝买药。
小二送走左耳,擦擦脑门上的汗,警告自己以后不要狗眼看人低。否则无形中不知道会得罪什么大人物。
小夭三个,刚喝完一壶茶。苗莆眼尖,看着大街对面,说,“小姐,璟公子来了。”
小夭趴在茶馆窗口,对着璟招手,让他过来。
小夭嘱咐左耳和苗莆带着东西先回去。
璟过来后,她又要了一壶茶。让璟坐下陪着她喝茶。
璟看着她平安无事,放下心来。
小夭只离开这小半日,他心里就七上八下。匆忙的把小夭交代的事情做完,洗干净手就出门来找。没料到,小夭要跟他喝茶。
他乖乖坐下,小夭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璟,我想跟你聊聊天。”小夭说。
璟手握茶杯,看着她,期待她说下去。
“璟,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要回来清水镇吗?”她问。
“你喜欢热闹。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热闹。”璟说。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在意的热闹跟人多人少无关,只要是我喜欢的人,一个人陪着我,我也不觉得寂寞,如果不是我喜欢的人,一群人陪着我,我也不会开心。璟,你一个人,可以抵无数人。我跟你在一起,很满足,不寂寞。”她说。
璟又开心,又疑惑。问:“那是因为什么原因?”
“因为你。我在岛上炼了一味药,好几次都失败了。因为少了一味药引子。那个药引子只有中原才有。岛上没有。”
璟更疑惑了,“你不是让我每天都吃那个紫色药丸吗?还在给我炼其他药吗?”那个海草小夭已经炼成了药丸。他现在每天都在吃。他不知道她又炼别的什么药。
“喏,是这个。这个是已经做好的。不过不是给你吃的。”
她把一个白色小瓷瓶放在桌上。璟看着瓷瓶,一头雾水。
“在岛上,我们俩那一次喝了很多醉果酒,都喝醉了。说了很多醉话,狌狌镜都记下来了。”小夭柔声道。
璟吃惊地看着她,过了片刻,才说,“镜子记录下来了什么?”
“你和父王在朝云殿说的什么,我都知道了。”
璟的脑袋里轰的一下。他呆呆的看着小夭。
“都知道了。所以我才要回来。”她说。
“对不起,小夭。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怕我一不小心会让你……我怕我伤害到你,我不能再失去你,我……”璟低下头,言语哀伤。
小夭凑过来,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她说。
她刚看完狌狌镜里两人的对话时,心里也格外难受,怔忪许久。她还为此气恼璟,却原来是误会了他。“但是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再遇到问题,我要跟你一起面对。我已经跟以前不同了,没有那么玻璃心了。你不告诉我,我就会误会你,我们就会闹矛盾,我就会不开心,我不开心了,你也不会开心。璟,我不要跟你这样。”
“我错了。对不起。”璟抬头看她,眼底全是歉意。
她把瓷瓶贴在他的手心。说,“我本来可以自己做这个药,只是缺一味药引。但我等不及了,今天让左耳帮我买了回来。”
璟怔怔的,“这个药是做什么用的?”
“就是你想的那样用的。”
璟不知道小夭让左耳去哪里买的药,他也不知道清水镇哪家医馆卖这种药。这种私密药物他从前只是耳闻,却从未接触过。幸而小夭在民间行医多年,她知道。此刻,这个白色瓷瓶让他又是欢喜又是羞惭。一时间,他竟然无言以对。
两人默默对望着,两只手扣在一起,手心里是一个已经被捂得温热的小小瓷瓶。
璟很想把她搂过来,搂在怀里亲吻她。
但是这里是茶馆。他不敢。
他只能隐忍着、不动声色的,只是握着她的一只手。
璟陪着小夭在小馆子里吃了晚饭,天色将晚的时候,才拉着手回家。
院子里挂着红色的灯笼,错落有致。院子里一张大桌子,摆着新婚常见的瓜果干果和酒水。璟站在院子门口,看的呆住了。正踌躇间,苗莆站到门口说,“公子,请进来吧!都预备好了。”
璟如五雷轰顶,被苗莆推进院子。小夭抿着嘴笑,跟了进去。
小夭和璟被分开换了衣服。
过了一会之后,小夭出现在正屋门口,穿着一套朴素的民间新娘礼服,淡施脂粉,轻点朱唇,笑盈盈的看着璟走近。她的头上没有往日那些精美的珠翠,也没有戴若木花,只有一根素色桃木钗,和两只镇上常见的春桃甜儿成婚时也带过的四色珠花,但这些反倒更衬的她天然去雕饰,宛若一朵清水芙蓉。璟呆呆的看着她,被她拉进屋子,苗莆退到一边,帮他们掩上门。
小夭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他已经换上一身红色喜服,是暗暗的土红色,衬着他白色的内袍,显得他肌肤更是白皙秀气,仿佛一位赶考的少年。小夭满意的围着他转了一圈,给他重新系了一下腰带,正了一下衣冠。说,“好了,我们可以出去拜堂了!”
他跟小夭已经翻来覆去成过不止一次婚了。但这一次,他竟然手心出汗。
他拉住了小夭的手,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为什么?”他问。
小夭背着他,忙了一天,竟然是想要再跟他成一次亲。
小夭安静的看着他。
“十七,你愿意娶小六吗?”她深呼吸了一下,问。
璟呆呆的看着她。
她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吗?”
“我愿意。”此时的他,是那个木讷沉默的叶十七。时光仿佛穿越了百年光景。璟的眼眶湿了。
“以前的婚礼,我一个也不喜欢。我只想跟你做一对世上最平凡的夫妻,举行一场简简单单的婚礼。我也要跟春桃和甜儿一样,做平平凡凡的叶十七的媳妇儿。”
“小夭……”
小夭抬起脚,亲了一下他的唇。
“小夭以前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今天是小六嫁给你,小六心里只有叶十七,从来没有过别人。”
璟紧紧抱住她,眼眶泪湿。
左耳是第一次给人做司仪。虽然苗莆教了他半天,真正念词时,他依然有些生硬。
他一本正经的念:“一拜天地。”
苗莆看着他,忍不住笑。
小夭和璟认真的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小夭和璟认真的拜了面前四把椅子。
“夫妻对拜。”
小夭和璟终于可以面对面了。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
璟的表情依旧有些拘谨和木讷。小夭忍不住笑了。
他看上去跟当年的十七没有差别。
璟看着她笑,也笑了。
两人对拜。左耳喊:“礼成。”
小夭大大的舒了口气,站起来,拉住璟的手。
她的心咚咚直跳。忙活了一天,终于圆满礼成了。
苗莆把染的红红绿绿的花生、栗子、糖果撒到他们身上,左耳忙着搬酒,苗莆忙着添菜,小夭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璟。两人交颈而饮。璟的眼睛里蓄满浓浓的欢喜,他看着小夭,她也有些害羞的看着他。有那么一刹那间,他有一种冲动,想抗她起来立刻回房间去。但该喝的酒,还得喝,他只能抓着小夭的手,一杯又一杯的把酒喝完。直到两人都有了醉意。
左耳和苗莆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了。
璟拉着小夭的手,跃上了回春堂的房顶。
小夭已经有些醉了,走起来歪歪斜斜的,她搂着璟的脖子,吃力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璟就势倒下,她压在了璟的身上。她迷迷糊糊,手开始摸摸索索。
璟让她摸着。小夭抬起头来,舌头有点打结的说,“涂山璟,不、叶十七,你、开心吗?”璟看着她一脸憨态,强忍着亲她的冲动,静静的搂着她。
“开心。”他说。
小夭抬起头,跟他一样,望着深邃的夜空。
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和十七每天晚上都躺在房顶,看着天空数星星,他们互相不说话,或者只有她说话,十七静静地陪着她。
那个时候的她,有憧憬,有期盼,但从未奢望过身边那个气质清贵的少年,有一天真的成为她的夫君。她以为,那只是一段的偶遇,也许一转身,互相就会变成陌路。
可是如今,他躺在她的身边,搂着她,变成了她的丈夫。
小夭醉了,可心里有一份隐秘的欢喜。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小夭看着天空。“以前、我可以数到几千个星星”
小夭坐起来,指着天空,“月亮很大!”
璟说,“小夭,你喝多了。我们回房间去。”
小夭翻身压住他,说,“不回去。今晚我们就睡在房顶。以前又不是没睡过。房顶很舒服”
璟叹息一声,抱着她从房顶回到了居住的院子,进了他们的卧房。
苗莆特意在床头贴了一副大大的喜字,点上了一对龙凤烛。
小夭迷迷糊糊坐在床前,看着面前的璟。
璟的眼神与以往不同,小夭被他看的渐渐紧张起来。
她虽然醉,但没有全醉。她的心是清醒的。
她伸手轻轻摸着璟的脸,又有些害羞的把手撤了回去。
她的心咚咚跳着,任璟握住了她的双手。
她的手微微有点抖,璟握的更紧了。
她盼着这一刻太久了,真到了临门一脚却又本能有些惧怕起来。
她脑子里突然想起当年桑甜儿和串子在陋巷之中苟合的画面,越想制止那画面和声音越清晰。她慌张的垂下眼帘,简直不敢再去看璟一眼。
“小夭?”璟低声唤她。
她不应。
“小夭?”璟又唤她。
她依旧不应。
她低垂着眼睛,然后又鼓足勇气抬起头。
她看到一双含情的深眸,正盯着她看。她想说什么,璟低头温柔的亲了她一下。璟亲吻完又看着她,她微张着嘴巴,两只眼睛雾朦朦的看着他。他接着又亲了她一下,一只手轻抚着她披散的秀发,一只手捧住她的脸,深吻下来,冰凉的舌尖探进小夭的口内,吮住她的舌尖,辗转反侧,引着她渐渐回应自己。小夭大脑内一片空白,两只手臂不知道何时攀到了他的肩上,浅浅的亲吻不知有过多少次,多到她都忘记了璟舌尖深入,深吻她的滋味了。她渐渐沉溺其中,开始主动的回应他。等璟中间略微停止,她睁开眼睛,才发现两人已经倒在床上,璟压在她身上,与她肌肤相接,再也没有一丝空隙。
她伸手摸着他的脸,醉意朦胧中喃喃道:“十七……”
璟抚摸着她细腻裸露的肌肤,一只手滑过之处,几乎烫痛了小夭。她使劲勾住脚趾,才让身体颤抖的不那么明显。他的手虽然动作略显笨拙,却没有丝毫迟疑。小夭身体随着他的手起伏着,轻轻抖着。璟接着又俯身亲吻下来。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多等一秒他都不愿意了。长夜漫漫,烛光摇曳,两人的身影在床幔中阴暗交叠,小夭觉得自己醉生梦死,痛乐参半,一会儿如坠仙境一会儿如坠魔窟。璟让她又熟悉,又陌生。她也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从医几十年,自己是如何在闺中密事上纸上谈兵的。
璟看上去斯斯文文,老实木讷,那是他在没有突破两人界限前。小夭虽然存了心理准备,但依然没有料到璟破了界限会变成什么样子。璟引着她,她傻傻的羞涩的跟随,大半的时间里,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后来,她已经忘记了睁开。烛光熄灭了,帐幔之间陷入一片黑暗。璟在黑暗之中,不再温柔克制,像换了一个人,小夭招架不住,精疲力尽,后半夜才昏睡过去。
等她第二天一觉醒来,竟然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睁开眼,楞了片刻,发现璟已经起床,只有她一人。她先是躺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房顶,脑子里像回马灯一样,把昨夜的片段又回放了一遍,她羞得用被子蒙住头,心里啐了自己一百遍,原来心心念念的圆房竟是这样!然后又侧身起来,听到外厅有人在窃窃私语,又听不真切,于是急着起身下床,没想到腿一软竟然差点跌落到床前。
听到动静急忙进来的璟赶紧伸手扶住她,说:“怎么醒了?看你睡的实我就叫苗莆不要叫醒你。”小夭脸涨的通红,看他穿戴着一身青色布衣,面色如常,端端正正的,仿佛没事人,心里恨恨的咒了他一句。她扯过被子盖住脸,不愿意理他。
他轻轻喊,“小夭?”
不理他。他扯一下被子,又问,“你怎么了?”
更不理他了。
璟脑筋转了几圈,看她似乎有气,担心起来,怕自己哪里不对又惹了她,于是扯开她的被子,问她:“你生我气了?小夭?”
小夭一张脸通红,吞吞吐吐:“我全身都痛,骨头都要散架了!”璟是聪明男子,一下便理解了她的心事,于是将她揽进怀里,说,“对不起。昨晚,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夭闷声道:“你这个大骗子,当日在龙骨狱,我说是不是每个男的都那样,你说你不是这样的人。”璟忍住笑,柔声道:“我是这样的人。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但我保证只对你这样。”小夭捶了他两拳解恨,又不忍再责怪他,于是破涕为笑。
“昨天的婚礼你喜欢吗?”小夭问他。
“喜欢。”璟老老实实回答。
小夭用被子挡住半边脸,只露出两只眼睛,两只大眼睛骨碌骨碌的看着他。
“昨晚,你对我,还满意吗?”她的声音细如蚊蝇,问完,眼帘便垂了下去,脸红到了脖子根。但她实在好奇。非问不可。璟一下也红了脸。
“满意。”他依旧老老实实回答,说完又重复一下,“很满意。”他实际上心里根本没有比较,除了小夭,他实在没有别的经验。但身心的满足他是从未经历过的。所以早上醒来后,他看了小夭半响,摸了几遍她的睡颜,才确定不是做梦。
小夭扔开被子,搂住他的脖子,把半张脸埋在他的颈侧,说,“我们终于是夫妻啦!”
璟眼底眉梢全是笑意,他低头亲了她一下。
“是的,你是叶十七的媳妇儿了。”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叶家少夫人了。”她开始展开想象力的翅膀。
璟宠溺的看着她。这个活泼的可人儿终于变成他的妻子了。他不在意她是小夭还是小六,他也已经不在乎自己是涂山璟还是叶十七。只要是她,只要她爱他,他便知足了。
“昨天的婚礼,感觉不像我娶了你,好像你娶了我一样。”璟说这个本来是心里话,小夭听完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我是想过要娶当年的叶十七做媳妇的。”她咯咯笑。
璟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她才停止了嘚瑟,老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