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残破的黑影飘荡在天地之间。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飘荡在这里的。
过去是一片混沌，未来也不知通往哪里。
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朦胧的，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
感受不到风，感受不到雨，穹隆之上，只有一轮惨白的月。
那月，又近又远，如同失焦了的相机。
他就这样独自飘荡在天地间，无生无灭。
偶尔他会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
“是野鬼诶！”
“我们去杀了它们吧！”
随即，他周围的黑影便会莫名其妙消失一些。
在某一天，他突然感觉到体内一阵空虚。
令人发狂的空虚。
于是，他第一次张开嘴巴，将飘过他身边的黑影吞噬掉了。
残缺的记忆开始在他脑海中放映。
他知道这个记忆不属于他，但是，这段短暂的记忆却填补了他长期以来的空白。
他仿佛被久旱逢甘霖一般吸收着那记忆。
一个少年站在大海边，身后有人喊他。
“小兰！”
少男转头，露出一抹笑意。
海浪声音响彻耳边，少男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小兰
这个名字真好听
吞噬掉黑影之后的满足感，让他在这一天都感到充实和幸福。
原来吞噬掉别的黑影，是如此快乐的一件事情。
周围传来模糊的声音。
“你觉不觉得这附近的野鬼少了许多？”
“是啊，可能官府的鬼差做了肃清吧！”
附近的黑影已经吞噬的差不多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获得新的记忆片段了。
那空洞混沌的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
听到那路过鬼修的声音，他不管不顾地上去。
“野鬼？！”
“第一次看到形态如此奇怪的野鬼！”
腾腾杀气冲着他而来，他从没有被如此凌厉的攻击过，也不知道如何反击，几下就被打散。
鬼修们离开了。
他没有魂飞魄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恢复了意识，黑影再次凝聚，只是比刚才虚弱了许多。
对他来说，那只是两团会说话的，更大的黑影罢了。
为什么会无法像其它黑影那样直接吞噬？
他比以往更加疯狂的吞噬身边的小团黑影，他的身形越来越大。
或快乐或悲哀或欣喜或痛苦的记忆片段不断进入他空白的大脑。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好像自己又是很多人。
血红色的穹隆之下，他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遇到黑影便会张嘴吞噬，感受那片刻记忆充盈脑中带来的充实感。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啼哭。
一个会说话的，却很小的黑影。
他突然记起了他被打散的那一次。
从那些残破的记忆中，他了解到，原来那些会说话的，叫做鬼修。
而他，是游荡在荒郊野外，没资格成为鬼修的野鬼。
发出啼哭的那个鬼修，身影为什么会那么小，为什么会独自在这里。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那声声啼哭回荡在天地间。
他张开嘴，将那小小的黑影吞没。
那是他吞掉的第一个鬼修。
没有什么记忆，但一股澎湃的力量却意外涌入他的体内。
他感觉自己的身影似乎成型了一些。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成型了些许的躯体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掌控感。
他不再是一抹虚无的黑影了。
继续在天地间游走，此时，他的脑中有了许多人的记忆，他的躯体也已经完全成型。
他不是他吞噬掉的黑影，但他却拥有他们的记忆、修为，甚至外形
他就像是一个极具天赋的演员，可以轻松扮演任何一个人的角色。
但舞台谢幕之后，他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视野不再如透过毛玻璃一般看这世间，但心却依然朦胧着。
一天，他正在吞噬一个鬼修，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清隽的女声：
“你在做什么？”
脑中新获得的记忆翻滚着，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今晚入睡后的司灵再一次成了第三视角。
看着头顶上被血染红的苍穹和那轮凄惨的弯月，她判断应该是在冥界。
原来，这具身体以前来过冥界啊。
司灵坐在识海中她想象中的沙发上，吃着想象中的水果，看着面前的“实况转播”。
但这里似乎不是夜明城或者廖庵城，不是她来过的任何地方。
这里似乎是冥界一个很小的城镇，虽然是夜晚，但街上的人并不多，显得有些荒芜。
女人似乎只是在散步，她悠闲的走过街道，在经过一个小胡同的时候，突然蹙起了眉头。
她感受到了从里面传出的沸腾鬼气。
她在冥界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却从没有感受过这么诡谲的鬼气。
除了偶尔在战斗中，因为攻击形态的问题，可能会见到如此激昂的鬼气。
平时所见到的鬼气，都是如同水流般顺畅涌动的。
她好奇的探头一看。
小胡同的深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而那沸腾的鬼气，正涌动在男人的周身。
她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句问话将男人从刚被吞噬的鬼修记忆中抽离出来。
他身形一震，缓缓转过头。
一个面容清秀的男人出现在司灵的面前，但眼眸中，却是无尽的茫然。
司灵伸出了一只手，递给面前的男人：“你还好吗？”
男人犹豫了一会，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血污肮脏的双手。
在满是破洞也不算干净的衣服上擦了擦，他这才试探着将同侧的一只手放到司灵的手中。
女人干净纤长的手指毫不犹疑抓住男人的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司灵笑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试探着把手放到女人的手中。
他获得的记忆里面看到过，这样，叫做拉手。
他不知道记忆中的两人为什么要拉手，也不知道拉手是什么感觉。
看着面前那双干净洁白的手，本想逃跑的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股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量从两人紧握的手中传递到手掌心，延伸至他的手臂，直到全身。
女人眼眸亮闪闪的。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
第一次有人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脑中闪过无数鬼的名字，那都是他吞噬的鬼曾经用过的名字。
突然，他想起了那个在海边，笑容灿烂的少男。
那是他吃掉的第一个黑影带来的记忆片段。
海浪声和海鸥的鸣叫回荡在他的耳边，他听见自己说：
“我叫小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