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地牢里,暗无天日,没有一丝声音,似死亡一般宁静,又孤寂到无声。
涂山璟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醒来,眼前是无边的黑暗,没有一点光亮,更是难辨昼夜。
他尝试着运用灵力,却发现四肢被捆绑在枷锁上,脚下是龙骨链子的声音,身体更是觉得困倦、乏力。
他回想着记忆里的最后一幕,又闭上了双眼。
是大哥!
母亲逝世后不久,大哥便离开了青丘,一直待在轩辕城内。那日却突然回到涂山府,跟他说有一件关于涂山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要与他相商,他不疑有诈,关闭府门引大哥到书房详谈。
进入书房以后,他喝了一杯大哥倒给他的茶,再醒来,便是此处了。
此时此刻,涂山璟竟不知心内是何滋味,那是他几百年来敬为父、敬为兄、爱戴于心的大哥!
他是如此的相信他、敬爱他!
而他,亦对他从小就呵护有加。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对他有加害之心。
黑暗中,一声沉闷的“嘎吱”声响传来,地牢的门被缓缓打开,火把的光亮顺着开启的门缝透了进来,长长的台阶上,慢慢走下来一个人。
涂山璟低垂着眼眸,先看见的是一双暗色绣纹的黑靴,靴子的主人步履稳健,慢步走到他的身前。
他微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他十分熟悉的脸,他和大哥虽非同母,却是同父,两人自小的模样便有五六分相像,只是他更温和,大哥则是处处都透露着桀骜不驯。
这张俊朗的脸庞上,唇角还有一道已经渐渐淡去的疤痕,那是小的时候,他为了保护他而受的伤。
篌看着这个满是孺慕的眼神,手指滑过璟的眉眼,幽幽感叹,
“从小到大,你便是用这个眼神看我,亲昵、敬佩、尊重、爱戴。咱俩从小就没有爹,我一直都认为你是我的亲弟弟,那你说我这个当哥哥的不疼你,不照顾你,谁来疼你,照顾你呢?所以便是拼着我自己受伤,都不曾舍得让你伤到一分。”
“可是你娘她是怎么对我的?”
“我一直拿她当亲娘啊,向来都是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只是希望她能在看顾你之外,看我一眼,夸我一句,毕竟我也是她的儿子,不是么?
涂山篌英俊的脸庞变得疯狂,
“可是奶奶告诉我,我不是她的儿子,她只是你娘,不是我娘。
涂山璟,那你告诉我,我这几百年来承受的一切又算什么?
对你那几百年的真心爱护,又算什么?”
璟闭上了眼,不忍再听。
篌却是又平静下来,他把手中的火把立到一旁,语气冷淡地像在讲一个外人的故事,
“世人皆知涂山氏有青丘公子璟,又有谁知涂山篌呢?家里的产业,在你娘的扶持下,都给了你,便是我比你更会做生意,却也只是为你做嫁衣;你可以娶防风家的嫡女,我却只能娶你身边的二等侍女。”
篌的语气又变得嘲讽,
“你怕是不知道吧,你那未婚妻先喜欢的人可是我,可见,没了族长身份的加持,我未必比你差!可就是因为你才是未来的涂山族长,她便对我冷言冷语。
从小到大,无论是灵力还是做生意,我哪点不比你强,但就因为只有你才是娘的儿子,这个族长的位置便落在了你的头上。”
篌的手狠狠捏住璟的下巴,逼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涂山璟,你让我如何不恨?”
璟看着趋近疯狂的篌,眼眸中充满了愧疚,他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大哥,你若是想要族长的位子,我可以告诉奶奶让你当族长。”
涂山篌闻言,眼中瞬间猩红一片,重重地把他的脑袋撇到一边,又拿出帕子擦手,仿佛刚刚碰了什么脏的要命的东西,
“涂山璟,你永远都是这副高高在上,清风明月般的样子,别人苦求一生而不得的东西,在你这里,却永远可以轻飘飘的便被抛弃。”
“大哥,我不是不在乎族长之位,我只是更在乎你!”
“别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篌骤然疯执的大叫,握紧拳头朝着璟的身体重重打去。
璟口中喷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二人的衣襟。
篌掐住璟的脖子,力道重的好似想直接掐断,
“涂山璟,我告诉你,我想要什么,我可以自己去拿,去争,去抢,唯独不用你去让!”
篌松开手,摆摆衣袖,整理好佩饰,用灵力拂去胸前脏污的血迹,又变成了俊朗的翩翩公子,仿佛刚刚动手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微笑的看着璟,“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璟剧烈的咳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篌也没指望璟能回答,便又自顾自的说道:“这里是轩辕城。”
篌看向璟,“你那么聪明,一定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不对?
你说,进了这轩辕城,谁会来救你呢?”
篌拍拍璟苍白的脸颊,把他嘴角刚刚溢出还在流淌的鲜血抹到上面。
他看着这张平添了几分色彩的脸庞,狞笑着说:
“你这张脸,长的可真是好看,怪不得那么多女子都喜欢,静夜对你忠心耿耿,防风意映也对你痴心一片,就连那位两国王姬殿下都对你另眼相看。”
璟的眼神变化了一下,只是痛苦中带着疑问。
篌好心的给他解释:
“如果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一直派人盯着我,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以为我会忍到今天才动手么?”
“甚至我刚把你从青丘带回来,那位王姬殿下就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今晚便进了这轩辕城,你要告诉我,这是巧合么?
但是即便她贵为王姬又怎么样?她总不会因为你跟轩辕王作对吧!
所以,要怪,就怪你不识时务,找错了对手,选错了敌人。”
篌走到一旁,点燃了铁锅里面的火炭,缓缓说道:
“要说那位王姬对你也算是情深意重,在我来这儿之前就收到消息,她已经说通了王子玱玹,正带着人手去五王那里营救你呢!只是很可惜,这里并不是五王府,他们查到的只是我故意使出来的障眼法罢了。
不过,等再过几年,你在这里受尽屈辱、折磨,面目全非的时候,我会把你扔到她的脚下,你可以看看那个时候,她是否还认得你。”
篌又往铁锅里面扔了一把沉重的烙铁,只是那烙铁与普通的烙铁不同,烙印那面布满了细密的铁刺。
篌站在那里,语气充满了自信,
“所以,从现在开始,没有人会来救你,涂山氏会推选新的族长,四世家也会推选新的话事人。今日过后,你就是一个废人,你会见到这个世间最丑恶的嘴脸。你说,从高高在上的青丘公子沦为人厌神憎、浑身恶臭的一条狗,那会是一种什么感受呢?
不过,也不急,未来的每一天你都会在这样的滋味中慢慢度过,我会让你深深意识到,失去涂山氏未来族长的身份,失去青丘公子的身份,你将什么也不是。
连条狗都不如。
这些年我在你娘身上受过到的嘲讽、责辱、打骂,我会千倍百倍的全都还到你身上。
涂山璟,这是你欠我的,这是你娘和你,你们一起欠我的!”
篌一把揪起璟的头颅,让他仰视着他,他看向璟的目光却犹如在看一只蝼蚁,
“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毕竟曾经是我的好弟弟,我怎么可能真的下得了手呢?
看见这满屋子的刑具了么?销魂钉、刺骨剑、化灵水,这一样一样可都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我会一点一点把它们全都用到你身上。”
锅炉里面的炭火,滋滋作响,篌拎起提前准备好的药汁,全部淋到璟的身上,
“这也是我专门找人为你特制的药水,有了这个药水,无论是再好的灵药都无法祛除你身上的伤疤。”
涂山篌从铁锅中抽出已经烫好的烙铁,那烙铁通红、炙热,甚至引起空气中的火灵凝聚在旁,在阴暗的地牢中更像一颗红艳艳的宝石。
只是这颗宝石现在却在一个满心疯狂的人手中。
他要用它在他的身上烙满印记,长成丑陋且永远无法消除的疤痕,他要让他知道究竟谁才是涂山家的耻辱。
璟却只是平静的看着篌,无惊无惧,无恐无怖,平淡如水。
相比各式刑具的痛,他却觉得这来自身边最亲之人的伤害,心要比身更痛一些,他的痛,为大哥,也为他自己。
篌看着这双平静的双眸,神情中却充满了厌恶,连眼尾都变得狠厉起来,
“如果不是还要留你这双眼睛去看世人对你嫌弃、憎恶的眼神,我一定先把它们挖出来去喂狗!”
璟深深地看了一眼篌,然后闭上了双眼,平静地等待痛苦的来临。
是娘亲做错了事,是他们对不起大哥,这一切理应他来偿还,所有的因果,也该他来承担。
璟能感觉到那灼热的气息离他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钟就要烙印上他的身体。
“嘎吱~”的声音再度响起。
地牢的门被全部打开,晨曦的光就像希望,一股脑儿的涌了进来。
篌只听见空中“噌”的一声,一只冰寒的箭矢破空而来,他来不及反应,手掌便被直接射穿,篌顿时疼的弯下了腰,重重的烙铁“咣当”落地,一道人影快的像闪电,奔腾而来,直接将篌制倒在地。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须臾之间,地牢内便换了一副场景。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临,璟睁开眼,看见沿着长长的台阶走下来的人,十分意外地喊了一声:
“二哥!”
钧亦也进来禀报,“公子,外面的人都已经被解决掉了。”
防风邶点点头,表示知晓。
他走到涂山璟面前,挥手解开他的束缚,懒洋洋的笑意又浮现在唇边,
“有人听说你失踪,可是急坏了。”
涂山璟歉意地表示:“让意映担忧了,是璟的不是。”
防风邶却只是笑笑。
涂山篌亦笑,只是那笑声中充满绝望,
“涂山璟,你可真是命大,无论什么时候都”
“嘭!”
却是左耳嫌他啰嗦,直接一拳将人打晕过去。
涂山璟看向倒在地上的篌,欲言又止间便被钧亦带出了地牢,防风邶回头看了左耳一眼,也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五王府内,潇潇看到空中的信号烟花,不露声色的朝玱玹点头示意,片刻后,玱玹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之中,起身告辞,
“棋局难分胜负,今日多有叨扰王叔,玱玹改日再来拜访。”
五王微笑着送走玱玹。
玱玹走后不久,五王的手下也进来禀报,
“殿下,人被救走了。”
五王大怒,把棋桌上的棋盘、棋子扫落在地,
“涂山篌可真是个废物,人都进了轩辕城还能被救走!”
随后,他的嘴角又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不过,这样也好!去,把消息送进朝云峰。”
轩辕玱玹,西陵玖瑶,这次你们的对手可不是我。
玱玹离了五王府便直奔西陵府而来,进了门,神色还有几分激动,
“小夭,涂山璟果真不在五王府内,你一定想不到,他被藏在哪里!”
小夭朝着玱玹晃晃手里刚刚拿到的情报,也是十分意外,
“竟然是在岳梁府里,我确实是没想到。”
玱玹说:“这涂山篌可真是够狡猾的了。”
小夭却是微微一笑,即便是涂山家的狐狸再诡诈,也只是有九条尾巴,她的相柳大人可是有九个头呢!无论是什么阴谋诡计,在他那九个脑袋十八只眼睛的注视下,都将显露无疑。
昨日晚间,她收到防风邶送来的消息以后,便和玱玹商议,玱玹主动去拜访五王,她会在外间设下阵法,将两人一起困在屋内,然后小夭会带着暗卫去标记好的地牢里面营救涂山璟。
玱玹原本不同意小夭的做法,但是奈何小夭执意如此,他拗不过她。
玱玹先行一步以后,防风邶却是过来拦下了小夭,
“我之前与始冉交好,防风家也与五王打过几次交道,我觉得如此行事,不像五王一贯的作风。
他与涂山篌的合谋,乃是各取所需,为的是争取涂山氏的支持,这种交易可以在暗地里进行,却绝对不会在明面上给人留下会落人口实的把柄。”
小夭一直也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五王的这个行为确实显得很蠢。
“所以,你怀疑涂山璟并不在五王府中,那涂山篌会把他关在哪?”
邶言:“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知道。”
小夭和邶对视了一眼,心中便有了答案。
涂山篌!
只有涂山篌知道涂山璟在哪。
所以找到涂山璟最快的办法就是跟着涂山篌,他对涂山璟的恨意已经达到顶峰,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羞辱涂山璟。
小夭便把自己监视涂山篌的人手都撤了下来,派去跟着玱玹进了五王府,让涂山篌误以为他们都上了他的当,要去五王府救人。
那涂山篌自然便要去真正的囚禁地点去对璟施加虐行。
小夭把玱玹的暗卫首领钧亦给了防风邶,听他差遣。
涂山篌旦有行动,自然瞒不过防风邶。
只是那涂山篌确实狡诈,又有狐狸傀儡扰乱视线,让人分不清真假,弯弯绕绕的路绕了一条又一条,最后还是左耳凭借着灵敏的嗅觉,记住了涂山篌身上的味道,一路分辨找到了岳梁的府邸,把涂山璟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