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水一般缓缓流淌,转眼便又到了冬季。
轩辕城内的雪下的总是要比别的地方更早一些,一夜过去,西陵府内的院里白雪皑皑,屋檐上雪花遍布,庭院中央的寒梅树,正迎风绽放,散发着独属于这个季节的冷香。
左耳见到见到厚厚的白雪,竟是难得的兴奋,比往日里都要活泼几分,吃完早饭便兴冲冲地拉着苗圃在院子里打起了雪仗。
小夭没有参与他们的战斗,反而在寒梅树下聚拢了一堆已经沾染了梅花香气的雪,堆起了雪人。
左耳仗着身姿灵巧换着花样的欺负苗圃,苗圃手里的雪球打不到人,气哼哼的直跺脚,两个人围绕着她跑来跑去,嬉戏玩闹,竟和她在回春堂时被老木拿着铲子追着打,有几分相似。
两人玩闹了半晌,苗圃最后还是无奈的放弃,左耳的身姿简直比最灵巧的猴子还要敏捷,她认输了,转而变成拉着左耳回去屋内继续学昨天的功课。
左耳恋恋不舍的扔了手里的雪球,乖乖地跟着苗圃进了屋子,小夭失笑的摇头,苗圃这是光明正大的报复啊!
小夭堆完了雪人,也回了屋子,听着两人换个战场仍旧持续的吵闹,轻声又无奈的笑笑,围炉煮起了茶。
自从苗圃到了小夭身边,她便有意识的在培养苗圃认字,几年下来,苗圃早已出师。
所以教左耳认字这个事情,当之无愧的又落在了苗圃身上,苗圃对左耳还是一如既往的头疼,很多时候教着教着两个人便叽叽哇哇的争辩起来。
小夭多在一旁笑着看热闹,今日也是这般,两个人正因着一句话吵的厉害,谁也说服不了谁。
防风邶还未走进院里,便听到两道争执不停的吵闹声,还有一道清耳悦心的轻笑声,他的面容自然的舒展开,神情也放松下来。
待他走进院内,冬日正午的阳光下,已然花开的寒梅树下站立着两个白晃晃的雪人。
一个雪人手里拿着一把木制的简易弓箭,另一个雪人手里握着蟠桃酿的酒瓶,酒瓶变成了花瓶,里面正装着一枝盛开的红梅花,那怒放的红梅花瓣上还有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
防风邶走到树下,细细瞧看,那个握着酒瓶的雪人,两侧的肩膀上还各有四个圆滚滚的小雪球,一字排开。
他的嘴角忍不住噙上一丝微笑。
两个雪人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一起沐在冬阳之下,一起吹着风,一起看花开,一起等雪落。
春来以后,再一起消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防风邶进到屋内,炉火融融,茶香弥弥,暖榻上的人眉眼含笑,轻松惬意,恬淡又安然。
小夭早就感觉到防风邶一直在院中停留,她想到那八个小雪球,十分乖巧地给他分了一盏茶,顺带着甜甜一笑,
“刚煮好的茶,你尝尝看。”
防风邶接过了茶,落了座,静静地品了起来。
小夭看他面容舒缓、和煦自在,明显是一副心情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又听着苗圃和左耳不断的争执,她心念一转,脑子里有了新想法。
上辈子她听苗圃教左耳习字的时候,就曾想过,洪江大人当初是不是也是这般头疼的在教相柳呢?
那现在若是让相柳教左耳,又会是一番什么景象呢?
小夭给防风邶续了一盏茶,眼神朝着左耳示意,不言而喻。防风邶今日心情颇好,既然小姑娘有所求,那他教教也无妨。
防风邶走到左耳身边,苗圃立刻如释重负的退到一旁,过去准备茶点和水果,她还记着早上那会儿,王姬说想喝水果茶。
小夭也跟着走到桌案旁,提笔写了五个字:“敢怒不敢言”,放到左耳要学的功课里面,又悠然地坐回暖榻,等着看防风邶如何应对左耳的惊人之语。
其实左耳很聪明,认字也认得很快,所有的字苗圃教上一遍便能记住,但是他对于字与字组合在一起之后的意思总是有几分自己独特的理解。
没过一会儿,苗圃拿着几式干果还有几种新鲜的水果走了进来。
小夭把巴掌大的红薯和略开了口的板栗摆在枣泥小炉旁,又烤上两个新鲜的柑橘,没一会儿满室的茶香便被清新的果香代替,烘的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
小枣泥炉里又放了水梨、鲜果,小夭还敲了一点石蜜进去,没一会儿便咕嘟作响,连空气里都泛着甜意,小夭端着茶碗,走到窗边,沐着冬阳,品这味香暖,看着窗外飞雪翩翩。
苗圃把煮好的果茶给那边的两人各送了一盏,放到手边。
防风邶正拿着小夭写好的纸条,讲述那五个字,教左耳理解其意。
小夭听着邶教左耳,却觉得这五个字很适合她,她是小六也好,小夭也罢,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相柳冷眼瞧她,一旦他冷冷的睨上她一眼,她就像鹌鹑一样,立马把伸出去的脖子又缩了回来。
但那是以前的她,现在他们两个之间却多是相柳拿她没办法,既不能打,又不能骂,咬脖子她更是不怕。
她越来越觉得相柳就是表面上看着厉害,冷酷和无情都是他外在的保护色,实则内心柔软的像个小孩,是一个又好哄又容易心软的大妖。
小夭想着想着,便带着几丝得意的轻声笑起来,苗圃却是拉了拉她的衣袖,眼神朝着那边相处不太友好的两人示意。
果真左耳又给了和上辈子一样的答案,
“敢怒不敢言,怒便杀之。”
防风邶纠正,“不是杀,是不敢言语。”
左耳反驳,“为什么不敢说话,直接杀了便是。”
小夭又笑出声来。
防风邶扫了她一眼,却是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冷冷地盯着左耳,两人之间竟是僵持了起来,开始了气势较量,小夭离得不算近,却也直观地感觉到了那种强大的压迫感。两人对峙了一会儿,都只是盯着对方看,不曾说话。
苗圃着急的又拉了拉小夭的衣袖,小夭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了下,刚想打个圆场,就听见左耳委屈巴巴地说道:
“我知道什么是敢怒不敢言了,我现在就是敢怒不敢言!”
他突然明白,有些人是你无论多么生气也无法杀掉的,就比如眼前的他。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听的小夭和苗圃又是放松又是笑出声来,连防风邶都收敛了气势,嘴角也浮上一丝笑意。
小夭却从他唇畔这抹浅浅勾起的弧度上,看到了他身上越来越多的的烟火气,九曲红尘客,已经开始在凡尘中生活了。
小夭拉着防风邶坐到暖榻上喝茶,再不敢让他教人,她这孩子刚养上不久,性子好不容易活泼了一些,别再给她吓回原样了。
教左耳认字这一项让人头疼的任务便又落回到了苗圃肩上,这回苗圃也不躲了,还坐在左耳身旁小声嘀咕:
“现在知道我有多好、多温柔了吧!”
左耳竟然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看的小夭大笑不止,防风邶却是毫不在意,任由她笑和闹。
屋外寒风凛凛,飞雪飘天,屋内一炉炭火,袅袅茶烟,小夭闻着满室的果香,与心爱之人煮茶漫谈,竟是半日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