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唰的一下从桑木榻上坐起来,不可置信的问:
“你说谁?”
她脸上那片绿油油的桑叶缓缓落地,与枯黄的落叶形成鲜明对比,显得尤为的生机勃勃。
侍卫转向小夭,回奏:
“防风家的二公子防风邶,现正在山下求见王姬。”
轩辕王看了看小夭,兴致盎然地朝着侍卫吩咐:
“去把人请上来。”
早些时日,轩辕王便曾听说小夭与此人相交甚好,一直有些好奇。
现在再看小夭这副一听来人,反应激烈的样子,着实是让他有些期待。
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让他这个眼高于顶、特立独行的外孙女入了眼。
轩辕王问小夭:“听玱玹说,你拜了防风邶为师,要学习防风氏的箭术,怎么最近几个月也未曾见你出去?”
小夭被外爷的问题问的心内百感交集,却更忍不住担忧防风邶的安危,情急之下,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索性破罐子破摔,哼哼说道:
“我跟他吵架了,还没和好!”
轩辕王眉头微皱,这话怎么感觉越听越不对呢,小夭这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说师徒,反倒像是
小夭的心跳还没平复下来,就感觉神识内的印记越来越清晰,距离也越来越近。
等到侍卫真把人领了上来,小夭再顾不上生气,急忙迎了上去,她拉着防风邶的衣袖,有些着急又小声地问: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不同于小夭的刻意遮挡,低声询问,防风邶看着眼前的姑娘,心神安定,他微笑着说:
“我来赴约!”
这个刹那,小夭有些发懵。
赴约?赴谁的约?
小夭甚至回头看了看外爷,却只看见轩辕王探究打量的视线。
小夭不自觉转过身,微张开双臂,将人护在身后,瞧着倒是有几分老母鸡保护鸡宝宝的架势。
防风邶却是不领情,又将小夭重新转过身来,看着她,认真地说:
“我输了赌局,自然要来赴约!”
小夭顿时怔愣到无语,反应过来以后又是直接一个头,九个大。
防风邶说的是赌场那日,她让他来朝云峰教她学箭的事。
这话是她说的没错!
但是
但是那时候他们两个不是还好好的嘛!
而且她也不是说现在啊!
这个男人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
此刻,小夭的心里有成千上万个无语凝噎,但是顾及着外爷在场,她只能笑着,打着哈哈说:
“啊对,对对对!”
“那个是我说的,没错!”
小夭转回身,满脸歉意地跟轩辕王说道:
“外爷,我跟他还有事要说,我就先带着他告退了。”
轩辕王的视线越过小夭,看向她的身后,那人的视线竟然毫不畏惧的与他互相碰撞,不畏不惧,不卑不亢,丝毫不落下风。
外爷和防风邶两人目光对视的瞬间,小夭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赶紧上前一步,站在两人中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外爷的视线,对着轩辕王又歉意地笑。
轩辕王这才开口,淡淡地应允:
“去吧!”
小夭忙不迭的拽着人就跑,好似生怕外爷反悔。
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轩辕王才彻底收回看向前方的视线。
他坐在桑木榻上,久久未动,深深沉思,回忆着自从防风邶上来朝云峰后的一举一动。
轩辕王在看到防风邶的第一眼,便不得不感慨,这个年轻人确实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怪不得被称为是大荒内有名的浪荡子。
但是这个外人口中的浪荡子,给他的第一感觉,却是——纯。
至纯!
这人自从上了这朝云峰,眼里看到的自始至终只有小夭一人。
就算是他这个轩辕王坐在这里,却也不曾入了他的眼。
轩辕王心内感慨,他倒是很多年没有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年轻人了。
上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还是几百年前,在青阳的婚礼上,赤宸受他邀请,来参加婚宴,也是这般泰然自若地落座在他身旁。
两个人是一样的目中无人,亦无君臣。
那日后土率领麾下八万将士归降,作为青阳大婚的贺礼。
他亦对赤宸发出招降信号,
“轩辕殿上永远虚席以待。”
赤宸一笑而起,走出大殿,拒绝他的话语,满座皆闻。
几百年过去了,他竟然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同样看到了那一丝睥睨天地,视万物于无物的倨傲。
赤宸的眼里,只有阿珩。
防风邶的眼里,只有小夭。
此人绝不是防风氏的子弟!
防风氏培养出来的后辈,无论箭术如何超群,性情如何桀骜,上了朝云峰,见到他这位帝王,第一件事必然是行礼。
但是这人的眼里,却只看得见小夭一人,与他对视之时,亦不怀一丝畏惧之心。
而这份天然流露出来的性情,是来自骨子里的东西。
防风氏可养不出这般人物。
一个传闻中的风流浪荡子,竟然会是一个至纯至性、不卑不亢之人么?
果真传闻误人啊!
轩辕王打了一个特殊的手势,暗卫首领出现,他低声吩咐了几句。
转瞬,暗卫首领在桑林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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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拽着防风邶一直走到朝云侧殿的凤凰树下,在朝云峰,这是独属于她的地盘。
小夭松开手转身,对着防风邶又气又恼地说:
“我是说让你上朝云峰教我学箭,可没说是现在!”
防风邶则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甚至还笑着说:
“那你不下山,我就只好上山来喽!”
小夭语气冷冷地嘲讽,
“下山干嘛?是有人在山下等我,还是有人带我去玩?”
防风邶主动拉起小夭的手,小夭甩了一下,没甩掉。
再甩,还是没甩开。
“我在山下等了你三天。”
小夭正在甩开的手,就这么顿了一下,但是她却依旧生着气说:
“等我干嘛,继续带我去赌场么?”
小夭一想到赌场更气了,甩开的力气大了几分。
但是不但没甩开,还被防风邶拉的更近了,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连一指都不到。
小夭气的怒瞪着防风邶,语气嘲讽,
“怎么现在不怕我对你别有用心了?”
她又恨恨地说道:
“刚刚,我就该”
可话还没说完,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
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眉眼,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防风邶第一次将人轻拥入怀,他的吻亦轻轻落在小夭发顶的青丝间。
小夭瞬间怔愣在原地,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前世今生,这是相柳第一次主动抱她,表达他的情感,怀抱中熟悉的青松味道,让小夭忍不住沉沦其中,同时阵阵无法言说的委屈涌入心房,一颗心,又酸又涩。
酸涩中,她听见头顶响起独属于相柳的声音,喑哑低沉,
“小夭,我错了。”
小夭几个月来积攒的委屈和郁气都在这几个字中化为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中汹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防风邶感觉到掌心的温热,拿开手掌,要给她擦泪,小夭却直接趴在他的肩膀上,哭了个痛快。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很多不合理,解释不清楚,也不合逻辑的地方,他怀疑、他不理解都是可以的。
但是他不该不相信她对他的爱,他怀疑一切,也不应该怀疑她对他的心,这颗为他而生,为他而跳的心。
重生以后,他在她身边,她就觉得自己是真的活着,他离开她,她就感觉自己像是花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和空气,整个人都陷入在灰蒙蒙的世界里。
他怎么可以不相信她爱他呢?她做的还不够多么?桩桩件件,殚精竭虑,精心谋划,她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他们两个的未来!
防风邶的衣衫被小夭的泪水打湿,那湿意顺着布料浸到他的皮肤里,再透过皮肤,直直沁入他的心。
他放弃了,他投降了。
辰荣义军至死都不会投降轩辕王。
但是九命相柳从此败给了西陵玖瑶!
他永远的输给了她。
她的泪水就是这个世界上对付他最好的武器。
他认了。
小夭哭了半晌终于哭够了,她从防风邶的怀里退出来,一双桃花眼又明又亮,仿佛能照出眼前的人影儿。
小夭还带着一点点儿的气儿问:
“现在你相信我了?”
防风邶眼尾扫过凤凰林间,无声地布了一道禁制,他认真回答,
“一直都信,没有不信。”
他是不敢相信,所以那天在赌场才执着地想要亲口听见她的答案。
却不曾想,直接一个问题惹恼了他的小姑娘,几个月都不理他。
小夭看着防风邶,没有什么底气,支支吾吾地问:
“若是我告诉你,我曾在一个梦里,爱了你百年,你可信?”
防风邶轻抚着她的头,把她散落下来的长发拨到耳后,动作轻慢,声音温柔,
“以后,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小夭紧跟着说:
“那以后你就把我身上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当做是我从梦里知道的,可以么?”
他望着她,眼里是一片深情,
“可以。”
梦里、梦外,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区别,他只要她在,只要她爱他。
甚至只要她爱他。
那她不爱他。
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