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辇腾入云霄,很快就进入了轩辕山。玱玹掀开身后的帷帘看着一幕又一幕熟悉的景致,心内跌宕起伏。
两百多年了,他终于又回到了轩辕山。
虽然之前,小夭也曾带他回来拜见爷爷,但是这却是他第一次堂堂正正的回来,真正以轩辕王子的身份登上这座久违的山峰。
小夭带着玱玹和阿念进了朝云殿,轩辕王正坐在大殿中央,身旁的近侍在汇报着什么。
看见三人进来,轩辕王摆手,近侍便行礼退了下去。
轩辕王看着小夭,微笑着说:
“听说你刚进城就给了德岩一个下马威?”
小夭扫了一眼刚刚躬身退下的侍卫,撒着娇说道:
“外爷,你这情报系统也太快了吧,这城外刚发生的事,我这刚进朝云殿,您就知道啦!”
小夭跟玱玹不同,自从重生回来以后,这朝云殿,她每月上山下山义诊,不知道来了多少回。
便是发给皓翎的国书,虽然是轩辕王亲手所书,但内容却实打实是小夭跟轩辕王一起商议出来的。
小夭进了朝云殿就感觉跟回了自己家没什么区别。
她一边撒着娇说话一边朝着轩辕王微微行了一礼,然后便直接坐到轩辕王下手位的暖榻上,喝起了侍女早就备好的茶,刚刚跟德岩说了那么多话,她都有些渴了。
轩辕王对小夭这副样子更是见怪不怪,早已习惯。
阿念却在一旁看的心头打鼓,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帝王,又有对玱玹的少女心思在,所以十分紧张,态度也异常恭敬。
阿念站在玱玹身后,跟着哥哥一起规规矩矩地朝轩辕王行礼。
轩辕王在大殿上方,看见阿念的模样,很是意外,他朝着阿念和蔼的招手,
“过来。”
阿念依礼走上前去。
小夭坐在一旁心中有数的看着,外爷果真又一次很喜欢阿念,这不,两人天聊了没几句,阿念不光爷爷都喊上了,轩辕王还命人拿了外婆的首饰过来。
是一对碧绿色的冰种玉镯,一只给了阿念,一只给了小夭。
阿念听到这镯子是缬祖娘娘曾经戴过的,欢喜异常,十分珍重爱戴。
她凑到小夭身边,两个小姑娘似雪一般白的皓腕上一起戴上了碧绿色的玉镯,各有千秋,各有各的美丽。
轩辕王在上方看着,心内竟是难得的舒缓。
阿念实在是太像阿珩了,不光是容貌像,便是性子里面天然的活泼也有几分相似。
轩辕王想起阿珩,便也想起了玱玹的爹娘。
他看着如青松般挺拔,直立在殿下的玱玹,忽然感觉玱玹不像他的爹爹昌意,反而有几分酷似年轻时候的青阳。
轩辕王的眼睛半眯了起来,问道:
“这次回来轩辕,你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玱玹沉默了下,撩开衣摆,恭敬跪下,直言不讳:
“爷爷,我想要轩辕山!”
轩辕王的话音有些沉重,
“轩辕山谁都想要,但是最后你能不能坐上我这个位置,却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轩辕王召回玱玹,便是为了向轩辕的臣民表示,玱玹是他的嫡长孙,并没有因为他这几百年人不在轩辕,轩辕王就忘了这个孙子,相反,他在他的心里还很重要。
玱玹坚定的回答:“是,孙儿明白!”
几句话说完,轩辕王似有疲态,玱玹便带着阿念退了下去,小夭则留下来给轩辕王诊脉。
这脉诊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小夭便叹了五次气,一悠接一悠,一悠更比一悠长。
愣是把轩辕王沉浸在回忆里面的哀伤之感给叹了个烟消云散。
轩辕王睁开眼睛,看向小夭,脸上被她叹的都带了些许笑意,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已经老了,经不起你这一悠悠的叹气。”
小夭看着外爷有些舒展开的神情,挑着眉头,俏皮说道:
“我为什么叹气,您还不知道么?我们这当医者的最不喜欢的就是外爷您这种病人了?”
“哦~我是哪种病人?”
“最不听话的病人!不遵医嘱,不按时服药,医师让干什么不干什么,不让干什么偏干什么的病人。”
轩辕王一时竟难以反驳。
小夭又拿出两瓶药,
“这瓶蓝色的用来缓解您的陈年旧伤,我看您这坐着的姿势就知道,后背上的伤是不是又疼了?
这坐着不舒服,您就歇一歇、躺一躺或者休息一会儿行么?
您这都一国帝王了,谁还敢管你不成?”
轩辕王收起了药,却打住了小夭的碎碎念,
“阿念的事,你父王怎么说?”
说到这事,小夭就有点不太开心,
“还能怎么说,阿念都跟着到轩辕来了,我这个妹妹啊,注定是要给您做孙媳妇了!”
轩辕王被小夭说话的语气逗笑,
“那少昊可舍得?”
小夭想了一下,说道:“我看父王不是很舍得,只是架不住阿念对哥哥的心思。
回来轩辕之前,父王曾和我聊过,他问我,到底是让阿念跟着我们一起来轩辕,还是把阿念留在皓翎,日后选个合适的夫君。
我跟父王说,让阿念自己选吧,毕竟往后的日子是她自己过,阿念想要什么,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父王私下又找阿念聊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结果就是阿念跟着我们一起过来轩辕了。”
轩辕王问:“那玱玹呢,他怎么想?”
这会儿小夭却是真的叹气了,
“哥哥不想娶阿念,我虽然没问他,却也看的出来。
但是他不想娶,却不代表他不会娶,就像当年我娘不想嫁给父王,不也还是嫁了么!”
轩辕王的脸色沉了下来,小夭吐了下舌头,话说的太快,戳着外爷了。
轩辕王面色虽不好看,却示意小夭继续讲下去。
“父王亦跟哥哥聊过,我想哥哥心中也是有数的。
父王还说,在某种程度上,哥哥才是那个真正做出了牺牲的人。
哥哥娶了阿念,其实受委屈的人是他,阿念才是心满意足,得偿所愿的那个,但是哥哥却未必会真的开心。”
轩辕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合了双目沉思着。
小夭又颇为不赞同的说道:
“但是我却觉得如果哥哥娶了阿念,可以减少不必要的流血和战争,那无论是对大荒的百姓,还是对轩辕、皓翎两国来说,都是真正的国之幸事。
那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他就是最大的赢家。”
小夭的嘴角又浮现一抹讥嘲,
“你们这些干大事的人,不都是最不在乎儿女情长的么!
总不能天下和美人全都要吧?”
轩辕王睁开眼睛,看着小夭,似有怒意,小夭却是怕都不怕,冲着轩辕王直接做了个鬼脸,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轩辕王看着她与阿念截然不同的眉眼,心中微动,忽然问道:
“少昊对你与阿念可有不同?
小夭眨着眼睛,调皮地说:
“父王三分之一的私库都被我拿来练兵了,您说再不同还能是哪不同呢?
父王从始至终就对我的身世十分清楚,我额间这朵驻颜花,便是当年父王帮着娘亲一起封印在我体内的。”
轩辕王恍然,少昊竟然从始至终都知道小夭的身世,却依旧待小夭如亲女一般。
轩辕王心内感叹,少昊跟阿珩终究是浅了几分缘分。
小夭给轩辕王把完了脉,调整了方子,半推半哄的扶着轩辕王到榻上去休息,
“这国事您是忙不完的,哥哥已经回来了,您多少该安点心了。”
轩辕王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就是因为玱玹回来了,他这心才更放心不下。
但他却依旧顺着小夭躺到榻上去休息,小辈的孝心,往往最能温暖老人家坚硬外壳里面包裹的那颗心,即使那个人是名震八荒,统一中原的轩辕王。
轩辕王闭目养起神来,似在谋划,似在思索,又似在回忆。
小夭走出大殿,汀兰上前禀报,
“玱玹王子正在偏殿等候王姬。”
小夭点头,跟汀兰一起走了过去。
她沿着廊下的路,来到了她小时候居住的朝云侧殿,庭院内繁盛的凤凰树,正开着红艳艳的凤凰花。
玱玹正站在树下,伸手接住了一朵树上掉下来的凤凰花。
小夭走过去,问道:“阿念呢?”
“我看她有些累了,把她安排到了你隔壁的屋子里休息。”
小夭对着苗圃吩咐:
“去看看阿念那里可缺少了什么,轩辕要比皓翎冷上许多,看她可适应这个温度,再吩咐下去,晚上的膳食做的清淡一些。”
“是。”苗圃转身朝着寝殿走去。
小夭又说:“汀兰,你带人去把隔壁的寝殿收拾出来,今日有些晚了,明日让阿念搬过去住!”
“是。”汀兰领命退了下去。
“岸芷,你带人去后山的桑林里,添设一个靶场,再去看看外爷给我准备的书房和药房整置的如何了?”
“是!”岸芷领命向着后山走去。
不用待在玉山的半个月,小夭便打算带着阿念在这朝云殿住下,好好陪陪外爷,也顺带帮他调理调理身体。
玱玹听着小夭的这些安排,有些疑惑地问:“我以为阿念会更愿意跟你住在一起。”
小夭看了玱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
“以阿念的身份,在朝云峰,她应该有自己的宫殿。”
玱玹看着小夭,第一次感到迷茫,他不知道小夭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阿念的身份,是说阿念皓翎王姬的身份么?
还是
玱玹有心想说点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转了话题:
“这次回来怎么没见你带珊瑚?”
小夭说:“我把珊瑚留在皓翎打理花容了,珊瑚和苗圃不一样,苗圃是个孤儿,自然可以我在哪她便在哪,珊瑚在皓翎却是还有父母亲人,兄弟姐妹。
相比跟我来轩辕,珊瑚会更喜欢留在皓翎,况且我的事,一直都是蓐收在和珊瑚打交道,有蓐收的照看,无论是珊瑚还是花容,都会在皓翎发展的很好。”
玱玹看向远处,却只是表情淡淡地接了一句,
“你一直都是这么为别人考虑!”
为珊瑚、为阿念、更为他。
小夭站在到玱玹身边,也伸手接住了一朵树上随风飘落的凤凰花,默默看了起来。
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小夭和玱玹都好似在思索着什么,回忆着什么。
良久。
小夭说:“哥哥,我们做个秋千吧。”
玱玹微笑着回答:“好。”
两人便也不用侍卫帮忙,亲力亲为一起做了一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秋千架,又挂到凤凰树上。
小夭在秋千上面坐着,玱玹在她身后轻轻推着。
朝云峰上,凤凰树下,秋千微微地前后荡漾着。
树上的凤凰花簌簌洒落,落在二人身上,小夭和玱玹竟然真的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小夭坐在秋千上轻声说:
“哥哥,我们一直像现在这样,好不好?”
玱玹推秋千的手僵了一瞬,马上又动了起来,将秋千微微推高,在小夭身后温和的回了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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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临睡前,去看了阿念,阿念第一次离开皓翎国,又不适应轩辕的气候,在云辇上坐了一天,人到了晚上看着就没什么精神。
小夭给阿念点了助眠的香,又拿来她在皓翎平时盖的被子,再把毛绒绒的毯子搭在上面,暖呼呼的,轻声哄着阿念睡觉,待阿念完全睡熟,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累了一天,回到儿时的家,小夭本以为她会很快的睡着,却没想到,这一晚,她竟然难得的失眠了。
心有千千结,深夜难再眠。
小夭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很久,也没酝酿出睡意,反而愈发心乱,她便悄悄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走出了寝殿。
小夭倚在门框上,望着天上的明月,想着荒漠里的娘亲。
也不知道金天星沉把防具做成什么样了,她几次派人过去询问,都吃了闭门羹。
甚至有一次她跟防风邶一起上门,也没见到金天星沉本人,只得了管事一句:等着吧,做好了自然会联系你们的!
小夭只能无声的叹气。
金天星沉手艺在身,脾气倨傲,即便她是两国王姬,也不卖她面子,她竟是除了等待,再无他法。
外爷那会儿应当也是想起娘亲了,所以才那么沉默无言。
小夭在心里默念:爹、娘,女儿无能,还得让你们多等我几年。
点点泪珠滑落到地面,碎成几瓣,未曾发觉间,小夭竟然泪流满面。
这回到朝云殿的第一夜,竟然是个无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