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是水滴掉落的声音。
相柳这才注意到,小六的头发,发尾还湿湿的,正有水滴徐徐落下。
相柳眼里的情绪开始变得复杂,她竟然还洗了澡,头发也没烘干,就跑出来找他。
玟小六,你就这么相信我么?
相柳只能在心里无声的叹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他背负着义父的恩情,辰荣军的责任,肩上有着卸不下去的担子,遇到了他几百年来唯一的一次异样。
如果他不是辰荣军师,该多好。
如果她只是玟小六,又该多好!
但是偏偏
相柳悄然运转灵力,慢慢地帮小六烘干了头发。
小六突然就觉得暖呼呼的,脖子上、身上都没那么冷了。
她站直了身体,慢慢离开相柳温暖的怀抱,万分不舍的松开了手。
相柳立刻就向后退了两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冰凉和冷漠,他语气嘲讽的开口,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小六低着头,两只手只反复地攥着衣角,不讲话。
“是清水镇回春堂的医师玟小六?”
“还是名满大荒治病救人的西陵公子?”
“又或者是王母新收的那个小徒弟?”
相柳停顿了一下,面色更冷了三分,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还是轩辕王的外孙女,皓翎国的大王姬?”
“西陵玖瑶!”
小六打断了相柳最后要说出来的名字。
她抬头看向相柳,使用灵力催转神器驻颜花,恢复了女儿身,模样显然就是相柳那晚在玉山遇到的那名少女。
小夭同样一个字一个字郑重其事地向相柳介绍自己:
“我是西陵玖瑶,西陵氏是我的母族,我和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关系。”
“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是一辈子的玟小六,我可以去辰荣军给你当医师。”
这个瞬间,小夭什么都不想考虑了,如果相柳都不要她了,那她谋划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她是为了相柳而生,但是如果她为之奋斗的目标都不复存在了,那她奋斗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有神器驻颜花,可以随便变幻容貌,她变个样子就能直接加入辰荣军。
如果相柳的结局注定是死亡,那她就陪着他过完这百年,然后陪他一起在战场上死去。
半晌,相柳却只是淡淡地说:
“西陵公子给我们辰荣军当医师,我们怕是消受不起。”
小夭急忙说:“那我也可以是玟小六!”
相柳深深地看着眼前容颜清丽、光彩照人的少女,似是叹气,似是可惜,
“可惜你不是!”
语落,转身即走,仿佛没有一丝留恋。
小夭用出全部灵力,迅速跑到相柳身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恳求道:
“相柳,你能听我讲一个故事么?”
小夭有预感,如果今天她真的放相柳走了,那他们两个就绝对没有以后了。
相柳有些意外的看着她,状似赞叹的夸奖了一句,“真不愧是皓翎的大王姬殿下,几个月不见,你这灵力恢复的倒是不错。”
小夭也不管他说的真心话还是假话,是真夸赞,还是假嘲讽。
反正她能感觉到,这个时候的相柳是没有那么生气的。
然而相柳不生气的时候,她一般胆子都是比较大的,她由拽着相柳的胳膊,变成直接拉着相柳的手,找了个宽阔的地方,按着相柳坐下,然后使用灵力生起一堆篝火,再坐到相柳身旁。
小夭看着燃烧起来跳动的火光,语气平缓,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倾述了起来:
“我娘是轩辕妭,也是西陵珩,几百年前大荒内有名的西陵公子就是她。至于我爹,不是皓翎王,而是以前赫赫有名的大魔头——赤宸。他的名声在大荒大概比你还要更差些。”
相柳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略有惊讶,却并不震惊。
小夭又继续说:
“我娘为了守护轩辕,和我爹决战,同归于尽,阿獙和烈阳都是当年我爹找来送给我娘的。上次你让毛球引开暗卫,阿獙起了疑心,他们不是针对你,只是不想让我走我娘未曾成功的那条老路。”
“我娘战死后,我被父王送去玉山拜王母为师,可是玉山太安静了,我从小就喜欢热闹,所以我就私自跑下了山,又在侍女的口中知道了我不是父王的女儿,便再也不想回皓翎去了。”
“然后我就一直在这大荒内流浪,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要担心身体的秘密哪天被哪个妖怪发现,再被人杀了吃掉。
“后来到了清水镇,跟老木开了个医馆,收养了几个孩子,过起了普通人的日子。”
“一直到那天我在山里遇到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哭么?我不是害怕,我就是哭我终于遇到了你。”
小夭侧过身,握紧相柳的手,五指交叉,环环相扣。
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更是十二万分的虔诚,就像是在向神明宣读效忠誓词一般:
“我今生第一次见你,就知道我喜欢你,心悦于你,这辈子只想与你共度此生。”
相柳感觉他九个脑袋在一起混乱,一个在空白,两个在打架,三个在互相缠绕,剩下的在控制不住的咆哮。
胸膛里唯一的一颗心更是在“咚、咚、咚”跳个不停。
一张俊美异常的容颜逐渐染上绯红的色彩,妖娆的让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相柳甚至记不起小夭前面说的所有话,天地间,唯有一句,
“我喜欢你,心悦于你!”
烙印在胸口,迟迟无法消散。
他在这世上活了几百年,得到的都是鄙夷、嘲讽、侮辱、谩骂。
哪怕是他为之尽心尽力的辰荣义军里,也还是会有人嫌弃他到底是个妖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从来没有人如此认真的跟他表达过对他的喜欢和爱。
“你可知你如此说代表着什么?”
相柳声色低哑的开口,眼眸里还有一片未曾散去的震惊和隐隐的喜悦。
“代表着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生生世世,我们永不分开。”
相柳再忍不住,低头,靠近,向着那一开一合,异常娇艳的唇瓣吻了下去。
在玉山,他遇见她的那个晚上,在她用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那么认真、专注地看着他时,他就想这么做了,所以他才会借着酒意问,“你是谁?”
而现在一切证明她就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只能说,有的时候,野兽的直觉比逻辑更准确。
这个瞬间,什么恩什么情,什么责任、义务、什么隐忍克制、天下大义!都被相柳抛在了脑后,他唯一能看到的只有眼前人,就让他放纵、沉沦在这一刻吧。
此时,谁也没有发现,小夭手腕上的月牙印记倏然浅淡了一圈,仿佛在宣告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