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玄转过身去,迈着方步朝着大殿前广阔的空地上,怒火中烧的三十万厉鬼而去。
行了几步,内心忌忧会遭到对徐卿玄憎恶之欲其死,权势、实力虽已趋江河日下,但根基、圣眷仍在的仁寿天尊谮毁的十大冥王赶忙趋到徐卿玄面前,躬身道“帝君不可呀!您身受天、人二界的仰拜供奉,身尊位重,为三界的擎天一柱,为万域的架海紫金梁。不值得为一个小小的乡野民女自降身份,降尊纡贵,自戕混元仙体,令苍生扼腕痛惜。伏惟帝君慎思。”
徐卿玄止了步,果断地回道“经曰山河大地已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血肉身躯且归泡影,而况影外之影。十位上神的敬爱护持之意,孤心领了。孤之所为不过是遵从天道所训的“返璞归真”耳。”
言毕,徐卿玄继续迈步朝着三十万厉鬼而去。
怨怒沸腾,憎恨难言的三十万凶煞厉鬼受到徐卿玄浩然正气,凌驾三界修为的震慑,连连后退,畏畏缩缩,竟无一个敢靠近。
十大冥王见此,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以传心诀互道“看来四御大帝是多虑了,徐卿玄并没有因为迷恋凡女而道心浊浑,神格堕朽,仗术强横。他这趟冥界之行,对于他,对于我们可谓是收获颇丰。”
徐卿玄在三十万厉鬼中从左到右地来来往往,从南到北地往往来来,这般如此纵横贯穿着,心知辽远幽暗中有四双阴寒森冷的眼睛正在审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以暗中施法,以大法力设下自己每走一步就遭到厉鬼群的撕扯啃咬,每行一段就遭到厉鬼群吮吸仙气的幻像,来迷惑辽远幽暗中的那四双阴毒狂欢的眼睛。可实际上,他每走一步,愤怒冲天的厉鬼群就如同积雪受到热汤的浇灌般,纷纷避让;所过之处,怨恨腾腾的厉鬼群徒劳无功的嘶吼挥爪,远远避开,唯恐遭祸横亡。这般来往纵横,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几乎每个厉鬼都与他照过面,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充当出头鸟。
徐卿玄察觉到火候已佳,久则生变,便迈步出了敢怒不敢为的厉鬼群中,信步昂然地往小谢靠坐着的位置而去。
十大冥王见此情形,交换了一下眼神,嘴角飞掠过一抹释然的微笑。接着,他们一声令下,十万鬼帅、鬼卒一起发作怒吼,势如炸雷,将三十万凶残恶煞的厉鬼重新打回游魂野魄的状态,全部押回枉死城。
徐卿玄先看了看面前靠椅上丽颜挂着泪痕,安祥熟睡的小谢,又将目光投向故作痛惜诚敬的十大冥王,朗声道“诸位上神若是无事,孤这就带唐小谢回阳了。”
十大冥王一起躬身道“小神等不敢当,帝君请。”
徐卿玄一揖回礼,然后把小谢轻轻的抱在怀中,撤去软缎太师椅,迈步出了森罗殿的城墙。
刚出城门口,徐卿玄和小谢就遇到了鬼帅与黑、白无常带领着的一百个鬼卒,在它们的自请引导下,往从冥界回到人间的迷津河而去。
当察觉到徐卿玄与小谢已经走远后,十大冥王亦返回到森罗殿内的北边高台座位上坐定,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曹将军与王书记跪行到十王的案前,一副谄媚阿谀,婢颜奴膝地道“小神的谋划可称十王的心意,小神的作戏可达十王的目标?”
十大冥王听后,脸色一沉。秦广王阴森森地道“你们既然决意抛弃仁寿天尊一派,反正转投四御大帝的门下,须知“一心侍二主,乃是自诛之道;这山望着那山高,脚踩两条船,到头来两不讨好;到处背忤构隙嫌者,结果是物恶难容。”你们都是聪明之辈,如今天界的格局如何,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望尔等牢记于心。”
二帅一凛,连连磕头称“是”。
平江王似笑非笑地道“此番所为,就算是你们弃邪投正的“投明状”。他日在揭发仁寿天尊一派的专权乱法,擅权济私时,希望你们再接再厉。”
奴颜婢膝的二帅连连磕头称“是”。
宋帝王微笑道“你们速带僚属去枉死城,把刚才猖獗无法,威胁森罗殿,多言顶嘴,辞臭触怒了徐卿玄的那三十万游魂野魄,好好的拷捶一番。其余的二十万由四位判官率领僚属去裁决审判,将结果一一呈报森罗殿,好与赵元武、程延信等伐魔殉道者定轮回之所。”
四大判官躬身领令称“是”,与二帅趋出了大殿……
徐卿玄怀抱着小谢,在黑、白无常、鬼帅所率领的一百个鬼卒的引导下经过了万崖连绵,恶雾重重,狂风时起,缥缥缈缈,死寂森寒的阴山;经过了血浪如江海,汹涌澎湃,腥风血雨,惨呼如惊雷,泣嚎如霹雳,刀光如霜雨,剑林如暴雪,鞭挞锤击如炸雷,劈斩剁削如海沸,腥膻万重,令人毛骨悚然,魂飞魄离,胆颤心裂的十八层地狱等一系列冥界的机构。最后到达了忘川水、奈何桥的附近,离迷津河尚有一段距离。
可黑、白无常、鬼帅等却在漫漫褐雾,浓浓寒气中趔趄不前,东张西望。在极目所及处皆是悬崖绝壁,危峰险石,深山峻岭,腥风飒飒,千山间冷雾弥漫,万壑里寒气飘飘的恶瘴之地来回打转。
黑、白无常责鬼帅道“你常年往来于阳、阴二界的交聚之处,怎么会迷路,走到这个我们从未踏过的地方。若是耽误了唐小谢的回魂,引起不测之变,你担罪得起吗!”
鬼帅亦反责道“你们还有脸说本帅的不是。你俩经常去阳间勾魂索魄,按理来说即便是闭着眼,倒着走,也该是往来自如。现在迷了路,失了所,反倒埋怨起本帅来了,这是何意?”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各不相让。
徐卿玄见此,嘴角飞掠过一抹冷笑,把小谢轻轻的放下,让她倚靠在自己的怀里,右手前伸,在掌心闪过一道金光后,一只五寸高,三寸宽的金杯置于掌中。杯中所散出的气味将争吵不休的黑、白无常、鬼帅给叫住了。
三帅深深的吸了一口,齐声说道“这可是天界数千年的仙酒才有的醇香,哪里来的?”
话音刚落,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徐卿玄右手掌心上的那只金杯,一个个尽力克制着贪婪的眼神。
徐卿玄把右手往前一伸,望着他们,朗声道“此乃是十月三十日那天,南极长生极乐大帝座下鸳、鸯二仙所赠送的九千年仙浆,孤与唐小谢用不到,金玉埋在尘埃,诚为可惜。几位贵差常年往来于人、冥二界,事繁务殷,此次又对唐小谢格外的照顾,孤无他物谢赠,唯有慷长生大帝之慨,将此珍贵之物转赠贵差。”
三帅听后,眼冒绿光,嘴角滴涎,却忸怩作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前挪半寸。
徐卿玄见状,放开右掌。
三帅大惊,险些呼出声来。当看到金杯稳稳当当的飘着不坠时,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徐卿玄轻轻的把小谢抱在怀里,朗声道“贵使留步,孤自回也。”也字出于口后,他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冥界众神的面前。
众神见此,欢噪着上前,围着金杯转来转去,打量来打量去……
寅虎二刻,徐卿玄回到了家,撤去护罩着小谢家的法阵。随着金光一闪,他怀抱着小谢的魂魄出现在小谢眠卧着的土炕旁,立刻施法把小谢的魂魄与肉身合一,待魂魄与肉身合一后。他轻轻的握着小谢的右手,给她渡入仙气,以驱散阴幽恶气。觉得差不多了,便把小谢的右手轻轻的放回棉被中盖好,神通一运,紫光一闪,茅屋的土台上亮起一根蜡烛。借着昏黄的烛光,徐卿玄看到小谢面色红润有光泽,并无他异,只是清丽秀美的容颜上挂着些泪痕。
徐卿玄星目泛着柔情与爱怜,坐在枕头边,右手拿着一块手帕,轻柔地擦拭小谢桃腮粉颊上的泪痕。待拭净后,他搬条木凳坐在土炕边,凝神聚气,双目微闭,进入玄修。
屋外繁星闪闪,朔风呼啸,寒冷彻骨。
罗睢座下四大妖帅魑影、魅影、魍影、魉影精心策划,苦心孤诣,所点燃的欲成燎原之势,播乱天下的四把火焰被徐卿玄一一扑灭。可深伏幽杳中不知实情的四帅,却在自夸得计,弹冠相庆。
另一边,在应天皇宫中轴线上的永福宫璟瑄殿里,发狂发癫不知几时的雍乐帝斜倚在御案上,拄着龙凤天子剑。他的头发上、龙袍上、面颊上、天子剑上、地毯上、梁柱上的鲜血已经渐渐的凝固发暗。雍乐双目无神,萎顿不振,直愣愣地虚望着殿顶。地上散布着九具肢体不全,身首异处的尸体,奏折到处乱摆乱放,有的浸泡在地上已凝固的鲜血中,有的已经被鲜血泡软纸皱,有的被撕得粉碎,有的飞到殿门外、窗棂上、梁柱悬空的风灯上……昔日一字决兆民的饥饱休戚,一言定大明社稷盛衰兴亡的御书房,如今竟然变得一片狼藉混乱,血肉飞溅。
此情此景,若是向外透露出一丝一厘,一毫一点,立马就会在朝廷上引起狂风暴电,而朝廷上的狂风暴电又势必会在民间引起暴雨急风。
大殿外的高廉,还有数十个宫女、宦官,一个个既似双脚被灌注了万钧的铅水,难以挪动,又似土木形骸,生机全无。虽一个个耳闻目睹着闻眼前死寂沉沉,灯火昏黄的大殿,却谁也不敢挪半寸,发一言。
时间就这样在众人沉重滞塞的心绪,紧绷欲断的神经中一点一滴地流逝,令众人倍感煎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个满心希冀着黎明的到来,以驱散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恐惧,可偏偏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漫长,最难熬的。就在众人心底的千声祈告,万言祝祷中,灰暗阴沉的东方天际与苍茫大地之间现出了鱼肚白。渐渐的,随着东方现出曙光后,四周的视线渐渐的清晰起来,远处的,近处的景致、地形也渐渐的现出了轮廓。
正当众人心焦神躁,身惫心倦,难以坚持时。殿内的雍乐突然间呼唤道“高廉何在?”
这一唤,令众人如同被一盆冰水劈头盖脸的浇下,又如同打碎坚冰的大锤。于是,心急难耐,焦躁不安,疲惫不堪的众人不禁浑身一激灵,焕发生机。
高廉率先反应过来,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门,回道“奴婢在,不知陛下有何圣谕?”
殿内的雍乐冷声道“速速将近段时间以来,锦衣卫所探听到的徐卿玄举止言行的文书取来。朕要亲阅,速去。”
高廉回了声“遵旨”。先活动活动僵硬麻木的身体、双腿后,就迈步往东边的殿廊而去。他这一走,几十个宫女、宦官仿佛瞬间失去了主心骨,一个个更加惧怕惶骇,不知所措。一个个被殿内透出来的一股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威煞之气给压迫得魂疲魄倦,身心如炙,可偏偏又不敢挪动,或跪下,一个个面色苍白,垂着头,希冀高廉速回。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边的殿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又熟悉的脚步声。众人悬着的心因为脚步声的到来而缓缓放下,紧绷的神经因为脚步声的到来而缓缓放松。当快要接近璟瑄殿门口时,双手捧着一包用明黄纹龙锦布包裹着的文书的高廉步子虽疾快,可声音却压得极低。待他走到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将文书捧着高举过头,躬身奏道“启禀陛下,奴婢已将文书带到。”
殿内的雍乐冷声道“进来。”
高廉回道“遵旨。”便迈步跨进门槛。几十个宫女、宦官一起朝他的背影投去了求生和期盼的眼神。
当高廉进入殿中,目睹了里面的情景后,迅速将目光挪开。双手捧着文书,躬着身,以轻声熟路的步伐,往正北的御座而去。
此时,雍乐不顾浑身的血污端坐在龙椅上,右手拄着血迹斑斑的龙凤天子剑,一双虎目警惕地盯着渐行渐近的高廉。
高廉也察觉到了自己离寒刃越来越近,心扑扑地狂跳不已,极力稳住身形。当他把文书摆放在御案上后,向后退去,浑身几乎已被冷汗浸湿,面部的肌肉不住抖动,好在躬身对着御案,可暂掩自己的恐惧和不安。他竖耳细听着北边几步外雍乐翻阅文书的声音,以便应对。
将龙凤天子剑靠放在近手处御案边上的雍乐翻阅着四十天来,各地的锦衣卫所探听到的徐卿玄行止举动的文书,边翻边念着“本王虽在野泽,乃心王室,拳拳报国之心,不拘于玄门;身在林泉,心系廊庙;虽天子器重免尤,然奈祖制朝律何;本王乃是清闲员外,安敢受职事官的大礼;本王乃是异姓外臣,安敢受天使的大礼;春雨虽润物,难养无根之草;圣哲化人,难诲化外强梗;居德则忌。”
雍乐边翻边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拄着天子剑的右手不停地摩挲着剑柄,陷入了暝思当中。
下一刻,雍乐眼前一亮,自言道“任汝纵横四海如跨跬步,亦在朕掌中的方圆,姑且饶你一命。”
言毕,雍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望着躬身候命的高廉,淡然道“高廉,你跟随朕已经四十年了,你我君臣可谓是无话不谈。你说说看,太子与汉王谁适合在朕千秋后继承大统?”
高廉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沾满血污的地毯上,匍匐着道“奴婢不敢滥言国本大计,伏惟陛下降罪!”
雍乐见状,把天子剑放进剑鞘里,内心倍感孤寂,神情略显凄凉,以缓和的口吻道“好吧,那你我在此刻先不论君臣之别。你就视朕为老友,谈谈对我这两个儿子的看法。”
匍匐在地毯上的高廉自知事已至此,容不得自己沉默不语,沉吟了一会儿,奏道“启禀陛下,依奴婢愚见太子殿下长于文,汉王殿下长于武。文擅于守成大业,苏解困竭;武擅于戡乱禁暴,镇伏反侧。两者各有所长,难分优劣,唯有依时势而定。奴婢又素闻“当尊而不尊者,其渐隙必生。”
雍乐一听,内心回想起昨晚在梦境中看到的场景,以及近年来朝廷上太子屡挫式微,汉王倨骄权炽的格局,不由解颐道“汝言有理,汝言有理,快快平身,朕有事相告谕。”
高廉谢恩而起,但仍然躬着身。
雍乐和声道“速速派遣内侍飞赴京师周围的府、县,密谕各地的锦衣卫将十天内的风吹草动,疑人往来,重案奇案,一一调查清楚,速速呈报。另外密谕各地的锦衣卫严密监视职守范围内的一切事物和行人往来,不得有误,玩忽懈怠者,严惩不贷!”说到这顿了顿。
高廉回道“遵旨,奴婢即刻去办。”
接着,雍乐冷声道“俗云祸从口出,目妄视则淫,耳妄听则惑。等清理完御书房后,你应该知道如何处置殿外那些喜闻好事的奴才。”
高廉听此,浑身不禁一冷,急应道“遵命。”
雍乐峻声道“去吧。”在他森冷凝视,满心猜忌中,高廉转身步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