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靠在巨大树干上,30多米高的树在一米多的位置开了个大洞,洞口的位置刚好覆盖住李一的胸口到头,离他不远的坑里是躺着的龙,龙的腹腔被仪刀贯穿,刀刃刺入体内,刀柄紧紧贴着龙鳞,龙的左腹被划出一个半月大小的口子,祂的右肩和左脚被两节木钉钉死在地上。
龙渗着血,慢慢淌成了一条很小的湖,附近的草丛里满是嗤嗤声,蛇群压抑着兴奋舔舐着散落的龙血。
“临死不说点发泄的话?你的确跟我以前认知中的龙差异巨大。”香烟的浊气飘飘荡荡,星火即将燃尽,烟雾顺着他的鼻腔飘然而上,他的声音很平静,咬着烟嘴不算清晰,但他相信龙能听懂。
在国内世家传承的记述里,这些家伙跟华夏文明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祂们作为中国历史的参与者,往往以少数名族的身份出现,从伏羲燧人至炎黄二帝,龙族与混血种经历了无尽的战争,人类历史也在此之间奠定了中原这个概念。
传承自三皇的统治者们将敌对势力或称蛮,或称夷,或称匈,如果以华夏民族的对外战争史来看,龙族实际上在历史长河里留下了数不胜数又浓墨重彩的印记。
换而言之,这些家伙远比世家还要了解中华。
“不合群的不止是人类,龙族里当然也存在这样的家伙。”龙和李一的第一次交流是在祂临死之前。
“你们的先祖把我们视作好战的怪物,当然不会思考龙族社会性的一面,疯子是每个社会都会出现的必然产物,他们和天才一样稀少,又同样的被世人隔阂。”
“我以为你会说你的同类会撕开我的胸膛,让我的血一点一点的流尽,让我看着我所有的同伴死在我面前这种话的,”李一笑了笑,把烟蒂在树干上碾熄,“我见过很多龙,在祂们眼里我们都是不起眼的臭虫,即使我们砍断了祂们的手,刺穿了祂的心脏,祂眼里的愤怒和爆裂也不会有丝毫减少,祂们不会恐惧,祂们不会悲伤,无关胜负,更无关力量,说到底龙族就是一个自视甚高的物种,你们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人类,所以祂们在被虫子伤到是才会那样愤怒,那样疯狂,那样充满杀意。
你的杀意没有我之前碰到的龙强,我以为我们间的立场应该清晰明了,龙族与混血种之间只能有一方存活的战争在你手里不像是一场种族存亡的战争,反倒像是一件工作,一件按部就班得过且过的工作。
说实在的,按我们人类社会的标准来说,如果龙族是一家大公司,我们之前碰到的龙都是公司里的正常员工,他们努力上进,为消灭混血种这个上市目标添砖加瓦,而你就像一个外包,工作成果对你而言好像无关紧要。”
“呵——”
龙冷笑,祂的声音弱了几分。
“你留我一口气就是为了拐弯抹角的询问我们的目的?如果是,那你要失望了。
你的感觉没错,我跟祂们不是一伙的,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临时工……”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祂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持续失血已经让祂体内的龙血无法支撑肺部的修复了,祂剩下的时间不会超过10分钟,
“……应该说我这样的龙才是疯子。并不是所有的龙都喜欢战争,我这样的疯子中的一部分曾经试图融入你们的社会,很多年后,有龙又回归了族群,有些龙一直生活在你们的社会里,隐姓埋名,日复一日的见证你们的日升月落。
永生不是恩赐,是诅咒,是一次次的生离死别,沧海桑田。”
“血之哀,我们称呼这种孤独为血之哀。”李一笑了。
“我还以为龙族不会有血之哀来着,毕竟你们连死亡都可以跨越,应该对孤独习以为常,即使疲惫你们也可以沉眠,在数十年或者数百年甚至数千年后再次认识这个焕然一新的世界。
当很多后你们重新见识这个你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迹之地时,全世界的新奇会像无重大爆炸一样轰然充斥你们的双眸,社会的巨变促动你们的内心,你们会知道人类开始在太空站里眺望星辰大海……你们会突然意识到原来你们不再是人类神话里的神,你们的孤独源于你们和世界的隔阂,更是来自于你们那副山渊般的歧视。”
“如果你想跟我探讨你们人类的哲学,那么抱歉,我没有兴趣。我说过我是个疯子,是族群里的异类,祂们找到我让我拦下你,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或者没有其他龙能做这件事,你能杀死我,这就是我拦下你的目的。”
李一皱眉,“死亡对你们而言不过是再一次的沉眠,你对这个时代感到厌倦,期望在龙族统治世界的那一天复苏?”
“不……”
龙的声音变得更弱了,像在呢喃,又似梦中的呓语。
“我没有准备复活用的卵,所以我会真正死去。
面对皇帝,祂们选择了对抗,而我的选择是逃避,可皇帝不会允许我这样的疯子活着,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开必死之命,我注定死去,这是宿命也是枷锁。
469年我反抗过那位君主,我失败了,失去一切。部下、臣民、亲人在一夜之间消逝,我们提前准备的卵被发现了,只有我独自活了下来,可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
破茧后我花了20年取回曾经的记忆,期待着和祂们重聚。一开始我暗自庆幸,以为所有人都活下来了,那位王算尽一切也没有算到早在我继位之时就在为反抗祂做准备。
祂把我推为傀儡,我对祂言听计从。
我以为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一场早有准备容器暴露和隐秘的沉眠可以瞒天过海,远离一切。
我错了。
事实证明祂什么都知道,我的计划对祂来说就像小孩的涂鸦,漏洞百出又谨小慎微。
禁军队长带着军士找到了我们准备的卵,不止那些刻意暴露的挡箭牌,祂们找到全部暗中隐藏的容器。
王号令毁掉一切,唯独留下了我沉睡的容器。
我是早该死在那座行宫里的人,可我活了下来,一开始我有多庆幸,后来我就有多悲伤。
苏醒后我一直没有找到祂们,直到我找到了当年的卫兵,一只三代种,在武力的斜坡下,卫兵告诉我那些卵被王毁灭,唯独留下了我的容器,王下令将容器放置在宫殿最深处,那是守卫最严密的地方,即使没有卫兵,那里的炼金矩阵也能保证千年无虞。
我突然明白在王的眼里我一直都只是一只地下的老鼠。祂要我在历经忍耐之后品尝孤独,这是祂对我的审判,一场剥夺生存意义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