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邶叫小二收拾了碗筷,下了禁制,搂着小夭和衣而眠。
约莫睡了一个时辰,邶睁开眼,小夭仍旧睡着,脸颊微红,唇如朱丹,粉雕玉琢,看得他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在她唇上浅啄了一下,怕吵醒小夭,立刻离了那两片朱唇。
小夭翻了个身,嘴唇一张一翕,似意犹未尽。邶低低地笑,身边有个这样的小人儿,真是好。
闲来无事,邶拿出那坛俊帝亲酿的好酒,倒了一小杯出来,慢慢细品。
不久,邶听见一阵脚步声,是小二引着一个人上楼,朝他们这里走来了。邶轻哼了一声。他知道,是涂山璟来了。
两人停在门口,小二招呼声“就是这间”,便下楼离去。
邶撤了禁制,果然敲门声响起。小夭皱起眉翻了个身。邶笑看着嘟嘟囔囔梦呓的小夭,起身开了门,回手又下了禁制,站在走廊同涂山璟说话。
邶先是理了理衣袍,笑看着涂山璟,“妹夫,来得这样快,小妹呢?”
涂山璟一身青色衣袍,脸颊消瘦,风一吹便要倒了的模样,面无表情,“二哥,意映,她在家,没跟我一起出来。小夭呢?”
邶朝包间一扬头,笑着说,“小夭还睡着。”
涂山璟嘴唇微动。
此时,屋里的小夭感受不到邶的气息,迷蒙间伸手去摸,没摸到邶,瞬间惊醒了。白日里睡觉,睡得懵了,小夭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见屋内无人,忙起身去寻防风邶,邶听到声音,先开了门,“小夭,我在这里。”
小夭的一颗心落地,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去找涂山璟了。”
涂山璟在一旁开口,“小夭,我在这里。”
小夭真的吓得跳了起来,一颗心砰砰直跳,“你怎么在这儿?”
邶揽过小夭,拍拍她的发顶,捏捏她的耳朵,“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小夭不怕。”
小夭被防风邶这一句逗笑,“你从哪里学来的?”
“母亲教我的。”
小夭靠在邶怀里,“你的母亲真好。”
涂山璟站在一旁,像个透明人,尴尬地不知所措,轻咳了一声。
小夭从邶怀里弹出来,笑容消失,“涂山璟,你来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我,我来找你,你们。”
小夭抬头看邶,邶一手揽着小夭,另一只手一抬,“进来说吧。”
小夭先进去,拿了两个软垫,自己靠了一个,另一个塞在邶身后。她耷拉着脸,“涂山璟,你想杀相柳。”
涂山璟眼神闪烁,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小夭,你听我解释。”
“好啊,”小夭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水,“把这个喝了,我就听你解释。”说着把杯子推到涂山璟面前。
涂山璟盯着小夭,可小夭始终面无表情,看着角落。他又看看防风邶,防风邶的眼神很冷,冷到让他打了个哆嗦,他知道,那是相柳的眼神。
涂山璟端起杯子,拿到嘴边又放下,“小夭,你,下了毒吗?”
小夭哼了一声,“你不是说想做我的仆人吗?先喝了这杯水。”
“小夭,我…”
小夭没耐烦听他啰嗦,站起身一把将杯子推到他嘴边,用了灵力捏着他的腮,一杯水全灌进嘴里,手掌在涂山璟的下巴上拍了一下,一口水下肚。
小夭拿了条旧帕子擦了手,随手丢在一边,显然是不要了。
涂山璟打了个嗝。
小夭终于笑了,转头看着邶,“邶,你有什么话对他说吗?”
邶也笑起来,“你给他喝了什么?”
小夭两手一摊,“随手拿的,不知道是什么毒。”
涂山璟的脸立刻红了,“小夭,你想杀了我吗?”
小夭笑着摇头,“也许不是什么致死的毒药,也许要过很久才能死,我不知道。”
涂山璟整个人委顿下去,“小夭,你若想我死,你告诉我,我的命,你拿去,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小夭摆手,“别,别这么说,我不吃这套。你的命是玟小六救的,救死扶伤,医者仁心。没什么欠不欠的。”
“那你想要什么?”
“青丘公子,真是痛快,第一次见你这么痛快,”小夭边说边看着邶,“邶,你见过青丘公子如此爽快吗?”
邶笑着摇头,“没有。”
小夭问道,“你来做什么?”
“小夭,”涂山璟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恭喜你,你们定亲。”
小夭摆摆手,“嗨,”说着挽上邶的胳膊,“难得听你说这么一句中听的话。”
涂山璟的脸色稍稍亮了一点,“小夭,我想告诉你,颛顼他想求娶馨悦。”
小夭心下诧异,虽说上一世颛顼娶到了馨悦,可那也是在他得势之后。如今他只是个被排挤在外的王子,馨悦眼高于顶,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可小夭面上还是冷漠,她当然明白涂山璟为何在此时提起颛顼,无非是想让她明白,颛顼想在轩辕立足,还需要依靠他们涂山家。可惜,他好久没见小夭,大概不知道他们兄妹间发生的事。如今颛顼于小夭而言,不过是从小一起玩过几十年,分开几百年,一番恩恩怨怨后,再次相遇的陌生人。
小夭没接茬,转移了话题,问道,“意映呢?”
涂山璟有些意外,抬起头又立刻低下,“她,在家里。”
“你派人叫她到这来。”
涂山璟抬起头,“这…”
“你不方便叫,还是意映不方便来?”
涂山璟低头,艰难地说,“这…”
小夭叹口气,笑看着邶,“邶,要不我们去趟涂山府吧,正好涂山二公子在这,他带路我们也不用递拜帖了。”
“好,”邶笑着摸摸小夭的头,再看向涂山璟时,眼里满是冷漠,“妹夫,带路吧。”
“这……”
小夭不耐烦,“什么这啊那的,”小夭起身,揽着邶的胳膊,“青丘公子,你腿脚不好,要不让邶背着你?”
邶扫了一眼小夭,目光冰冷。
小夭嬉皮笑脸地给邶赔不是,转头盯着涂山璟,“本王姬要去你府上做客,你是不愿意吗?”
“小夭,我不是。”
“那就走吧。”
涂山璟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在前面,小夭和邶并肩随在后面。
出了歌舞坊,伙计牵来了天马,涂山家的马车也候在门口,涂山璟回身,“小夭,天气冷,坐马车吧。”
小夭和防风邶翻身上马。两人的红衣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刺的涂山璟眯了眯眼,才自己上了马车。
到了涂山府,小夭下马,自然而然地挽着邶的胳膊,跟着涂山璟一起进了正厅。
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只是小夭看见这些景致,心中毫无波澜,她心爱的人,她正紧紧挽着。
下人们端茶递水,招呼客人。
“我去禀告奶奶。”涂山璟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不必,”小夭叫住他,“我们来青丘,只是想念意映了,不必劳师动众惊动太夫人,你叫意映出来见上一面就行。”
“好,你们稍坐,我去叫她。”
涂山璟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小夭,我的毒…”
小夭摆手,“你现在还没死,说明且死不了呢,你再等等。”
涂山璟的脸色发绿,只能硬着头皮出去。他不能轻举妄动,如今高辛的实力他是知道的,高辛的王姬骑着马进了涂山府,若是不能全须全尾地出去,那俊帝一人之怒,只怕青丘都要被夷为平地。还有防风邶,两次刺杀都没能杀了他。
涂山璟握紧拳头,因为用力指节咯咯作响。
涂山璟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邶倚在矮榻上品着俊帝酿的酒,“涂山璟应该回不来了。”
小夭的直觉告诉她,意映一定出事了,她皱着眉,下了禁制,“他们是不是把意映关起来了?”
“有可能。”
这偌大的宅子里此时静悄悄的,小夭皱眉,走到门口,见到不远处廊下立着一名侍女,年龄尚小,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侍女应声而来,“见过王姬。”
小夭拉着侍女的手,亲切地问她名字,年龄。女孩名叫如意,今年才十三岁,入府不到两年。
小夭笑笑的,“我瞧你的模样真好看,想跟你家公子要了你去五神山服侍我,你可愿意?”
如意只低着头不说话。
小夭拉着如意的手,亲切地说,“我跟你家公子是至交,他的命都是我救的,你信我的,绝不唬你。”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枚上等和田玉的镯子,给如意戴上,抬着手腕细细打量,“这镯子真是配你,就送给你了作为定礼,等下我就同你家公子说,带着你回五神山去。”
如意年纪小,可小夭第一次就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心里对这王姬有了好感,浅笑着行礼,谢过小夭。
小夭依旧笑笑的,问道,“蓝枚住在哪里,我与她好久没见了,甚是想她,你可能带我去见她?”
蓝枚是涂山篌的妻子,因为是侍女出身,在外没有家人,也很少有外人知道她的名字。如意听小夭直呼其名,便真的以为她同蓝枚是旧相识,又欠身行礼,说道,“夫人住在后院,王姬请随我来。”
小夭点头应了,回头去看时,防风邶已经站在廊下离她不远的地方。小夭朝他点点头,随着入了后院。
邶是外男,不便当着侍女的面直接入后宅,只能在外等候。
路上,小夭与如意闲聊,“我听说你们大公子不在府上。”
“是,大公子去了北地,这一年都没见他回来。”
转眼间到了一处院落前,“这里就是夫人的住处,王姬请。”
如意进去通报,“夫人,高辛王姬来见。”
蓝枚正在屋里枯坐。如今涂山篌被弟弟流放在外,她无依无靠,靠着涂山璟和静夜的接济过活,十分孤苦。一听有人来见她,先是一惊,再细听竟是高辛王姬,更是没有头绪,立即站起来出门相迎。
蓝枚恭敬地行礼。
上一世小夭虽然见过蓝枚几次,却从没说过话。小夭回礼,看了眼如意,如意很有眼色,默默退下。眼前的蓝枚,上一世被意映毒杀,是个可怜可悲之人。
蓝枚请小夭在厅上坐了,泡了茶。
小夭亲切地说,“夫人,今日冒昧打扰,实在无礼。”
“王姬,我与你从未见过,你怎么会知道我?”
小夭笑,“这不重要,夫人。想必你也知道,我与意映的二哥防风邶定了亲,今日是来看小妹的。”
“意映!”蓝枚听小夭提起意映,神色有些惊慌。
“意映怎么了?”小夭追问。
蓝枚垂下头,“没什么,王姬。”
小夭下了禁制,“夫人不必客气,叫我小夭就行。我也不瞒你,我知道涂山篌冷落你多年,这些年,他与意映的事,让你备受煎熬,你顾及璟对你的照顾,一直隐忍不发。”
蓝枚惊讶地抬起头,这些隐秘之事,涂山家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初次见面的王姬,竟然知道的如此详细。但她生性小心谨慎,“王姬说哪里话,这都是没有的事。”
小夭知道,她们第一次见面,蓝枚不信她也很正常,也不急躁,“涂山篌在北地,如今在鬼方氏的庇护下,过得很好。”
“他没有死?”
小夭笑着摇头,“没有,篌是涂山家的长子,岂会轻易死了。”
蓝枚没什么表情,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没有希望了。
小夭看出蓝枚的心思,“你希望他回来,还是想他死?”
蓝枚的眼睛里有了些光,可又立刻暗下去,“我不敢想。”
“蓝枚姐姐,”小夭甜甜地唤她,蓝枚竟有些慌了,她只是这府上的侍女,璟的母亲把她嫁给篌,她终日忍受篌的冷待轻慢,不敢有一丝怨言。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篌和意映动动手指就能按死她。
“蓝枚姐姐,你跟璟从小一起长大,我想你也不愿意看着璟被意映蒙蔽。”
“是,璟对我,很是照顾。”
“那便是了,意映和篌的事,让你痛苦了这么久,不瞒你说,我今日想带她走,再也不回涂山家。”
“你?”
“对,我和她二哥,想带走意映。说到底,她也是被篌勾引,被他祸害,你们两个,都是受害者。”
蓝枚咬紧嘴唇,她没有主意。
“蓝枚姐姐,璟的身体不好,如今篌不在府上,若是意映为了篌,暗中谋害璟,你可心痛?”
“意映,她不会。”
小夭笑起来,“她会不会,你很清楚。璟生性善良,总以善揣测别人,可别人未必同样以善报答他。” 虽然这些话小夭自己一个字都不信,但涂山璟在蓝枚眼中,就是一个极善良的人,小夭只好昧着良心说了。
小夭继续说,“意映若害死了璟,那篌就是涂山家唯一的继承人,你说她会不会这样做?若真被我说中,璟死了,那时候,你当如何?”
“意映她不会!”
“为什么?”
“因为,因为……”
“蓝枚姐姐,为了璟,也为了你自己,告诉我,意映在哪?”
“她,她,”蓝枚痛苦地闭上眼睛,她本是个善良的人,“我不知道,不知道。”
小夭实在没有办法,“好,你既不愿意说,那我也不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