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二公子，”一个侍女见二人走在廊下，赞道，“你们真如神仙下凡，奴婢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人。”
“就你嘴甜，”小夭笑着，迎面看见红槿过来，“红槿，去多拿些钱来赏给大家，今天过年，都高兴高兴！”
红槿应了，转身取了一大袋钱，让众人聚在廊下，“王姬有赏，还不谢过王姬。”
众人谢了，小夭更高兴，想着她年后便要回高辛，接下来要去轩辕，便说初六以后给大家放假，众人都可自由行动，每人领笔路费，走亲访友，四月再回不迟，月钱照发。底下众人一片欢腾，齐声称颂王姬恩德，小夭飘飘欲仙，原来当王姬的感觉竟能这样好，她从前怕不是当了个假王姬。哦，小夭想起来，还真是个假王姬。
小夭挽紧邶的胳膊，“别光谢我，还有他，我今日这样高兴，全是因为有二公子，你们是沾了二公子的光。”
一众人又齐声拜谢防风邶，防风邶笑笑，只看着小夭。
吃着午饭，小夭跟邶说起刚才的事，“邶，我发觉，我还真是很喜欢这种一呼百应的感觉。我这是不是贪恋权势？”
“这算什么权势，若是有你外爷那般地位，几十万军队听你号令，氏族百官都跪在你的脚下称臣，那才叫权势。”
小夭撇撇嘴，“你的胃口真不小，那样，”小夭摇摇头，“太累了，不如就这几个人，不用我费心，看来，我还真是个不愿操心的人。”
两人正说着，红槿端着一个托盘，摆着红纸笔墨走进来，笑道，“王姬，咱们门上的对联还没贴。”
“邶，你会写春联吗？”
邶招招手，红槿把纸笔放在大案上，镇纸摆好，正要研墨，小夭跳起来，“二公子挥毫，当然该我来研墨，来，红槿，给我吧。”
红槿笑着让开位置。小夭研墨，防风邶站在案前，微一沉吟，大笔一挥，笔走龙蛇一书而就。
小夭走过来看，却是：
桃夭柳翠春无限，花好月圆岁有余。
小夭喜不自胜，拍着手叫好，“邶，这副对联寓意好，你的字也好，我太喜欢了。”也不顾红槿在侧，上来就在邶脸上亲了一口，回头嘱咐红槿，这幅字你且贴了，等过了年取下来，找个画铺子订做个楠木的框裱起来，我要长长久久地保存。”
红槿也是见过世面的，再加上这几日见王姬与二公子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心下也十分明白，笑着应了，便要出去。
邶放下笔，吻了吻小夭的额头，笑说，“一副对联而已，你若喜欢，我天天写给你，何必那么麻烦。”
“我就要留着，防风公子的墨宝，一字千金，若是被旁人拿了去，我可要心疼死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写字，从前都是些文书，还有…”小夭想起冰晶球上刻的字，她不想破坏气氛，“反正我就要留着，红槿，听我的。”
“是，王姬。”红槿应了退下。
吃过饭，小夭穿得暖暖的，在院子里围着那一大堆烟花炮仗转圈，邶看着她好笑，说道，”你若想放，现在放便是了。”
“可天还没黑呢。”
邶抬头看看天色，已不见了正午的白日，天色苍苍，似要下雪。
“怕什么，反正这里多的是，挨样放过去，明早都放不完。”
“太好了，那我便不客气啦。”小夭摩拳擦掌，命家丁把每样都搬几个到前院。红槿拿来红烛，点燃烛火，放在一旁给小夭点火用。
邶把烟花一字摆开，燃了根香，递给小夭，让她去放。
“你不放吗？”小夭疑惑。
“我看着你放。”
小夭走过去，眯着眼点燃引线，火花跳跃，小夭抱着头跑到邶怀里，嘭的一声巨响，一颗烟花飞上云霄，轰的一声炸开，火树银花，幻彩鎏金。
小夭眯着眼望着天空接连不断炸开的烟火，一颗颗，一簇簇，绚丽多彩，璀璨夺目，忍不住赞叹，“哇，好美啊。”
邶只凝视着怀里的小人，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是很美。”
小夭看看邶，发现他根本没看烟火，而是看着自己，小夭在他胸前蹭了蹭，像黏人的小猫，“邶，有你真好。”
院中的人都一齐仰望天空，看着漫天花火光辉灿烂。
天空飘起雪花，纷纷扬扬，在连续不断的烟火映照下，像闪动的灵力。小夭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留在她掌心，久久不化。
“邶，下雪了，明年一定是个好年头。”
邶抚着小夭的肩膀，“瑞雪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头。”
小夭高兴地像个孩子，前院后院跑来跑去，挑选，点燃，拍手叫好，直到夜深了，院子里盖了厚厚的一层雪。
年夜饭准备好了，小夭叫大家一起吃，又赏了众人压岁钱，才叫下人们散去，剩下的烟火炮仗，也赏给下人们去放。
听着院中接连不断的爆竹声，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小夭温情脉脉地看着邶，“邶，新年快乐。”
“小夭，新年快乐。”
“邶，我有样东西想给你。”
邶眉毛一挑，“是什么？”
小夭手一挥，“这些，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要…”原来是几大箱金银。
邶笑起来，“怎么又给我钱？”
“相柳大人神通广大，不慕名利，不好钱财，可养活义军需要很多钱，我不想你太辛苦，想让你明年能轻松些，我知道送钱有些俗，可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送的，毕竟，我，都已经以身相许，被你吃干抹净了。”
邶大笑，“吃干抹净了？我看未必。”说着大袖一挥，金银不见，“你既送我，我便收了，怎好拂了王姬美意。走。”邶伸出手，想带着小夭出门。
“大晚上的去哪？”
“带你去看样东西。”邶一扬头，发尾飞扬，带着小夭出门而去。
两人乘天马出了轵邑城，换乘毛球朝东南而去。
除夕之夜，瑞雪纷纷。邶把小夭裹在怀里，温暖的大手给小夭输送灵力，生怕她冷。
“邶，我不冷，自从有了你的灵力，我再没觉得冷过。”
“睡一会吧，还远着呢。”
放了一晚上烟火，看了一晚上烟花，笑了一整晚，小夭真的有些累了，偎在邶怀里睡着了。
再睁眼时，看到的是柔和明亮的海贝明珠灯，还有大海贝里璀璨的水母宫灯。海上没有下雪，隐约可以看见几颗星子垂在天边。
邶站在海贝边沿，眺望远方。
除了近处的海水被明灯照亮，远处的虚空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邶，你不睡一会儿吗？”小夭身处海贝，又喜悦又期待，隐约猜测的到，是相柳要与她交配了吧，新年的第一天，在静谧的大海，这妖怪，还真是满满的仪式感。
邶感受到小夭喜悦期待的心绪，回过头，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小夭，你在这里等我。”
“你要去哪？我们不是要…？”
邶摇头，“等我。”说完便一头跳进海里。
小夭一时有些懵了，她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可又忍不住否定自己。也许，是真的呢？期待填满了整个心绪。
可小夭等了好一会儿，黑沉沉的天空渐渐泛白，那几颗星子也不见了。小夭焦急起来，不知道邶去哪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险，难道是遇上了大涡流？
小夭紧张起来，正准备脱下外袍下海去寻，却见海贝周围的海水急速退去，响起沉闷的隆隆声。小夭一点都不害怕，她已经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坐在海贝边沿，披散着头发，像女鲛人那样等待着。
远处的海水泛起巨大的涟漪，而后是翻涌的海浪拍打着海贝。显然是相柳护住了海贝，即使巨浪翻滚，拍打在海贝上也如同爱人的轻抚。小夭的期待越来越满，东方一缕光亮透过海水。远处的水面下，隐约可见几个闪着银光的蛇头摇摇晃晃，小夭欣喜若狂，急不可耐地跳下海贝，在水面上奔跑，连外袍都忘了脱，一头长发随风飘动。心中的喜悦再也藏不住瞒不下，化成喜悦的泪水，随着她奔跑的脚步落在海里，消失不见。
东方，新年的第一缕朝阳冲破海面，照得小夭通身明亮。海面上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晶莹剔透，每一片都闪着金光，那是相柳的灵力所化，是他用最纯粹、最纯洁的方式向小夭问好。
雪还在下，巨大的九头海妖一跃窜出海面，掀起巨浪，巨大的妖身背对着初生的太阳，傲然舞动，迎着小夭，阳光在每个头上都绘出闪耀的金边，显得神圣不可亵渎。
高高的浪头在小夭脚下匍匐称臣。
也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小夭眼前有什么雾气挡住了她的视线，小夭觉得怎么也看不清楚。
九头妖潜入水中，小夭正自疑惑，相柳从小夭身后窜出水面。
这下，九头妖迎着新年的朝阳，小夭终于看清了相柳的真身。
那是造物的杰作。九头海妖通体雪白，向极北之地耸立了百万年的雪山，挺拔，陡峻，高不可攀；鳞片闪耀着夺目的光，像天上的银河，星汉灿烂；金色的妖瞳闪着夺目的光芒，像一串璀璨的宝石，熠熠生辉。
天地黯然，万物失色，山峦峰岳都渺小，星辰大海皆咫尺，在大自然最钟灵毓秀的九头海妖面前，小夭觉得自己就像一粒尘埃。
小夭呆立在原地，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呼吸停止，心脏好像也停止了。虽然上一世已经看过了，可那不过是惊鸿一瞥，如今再见，更觉震撼。
九颗蛇头也同时定住，一动不动。
小夭忽然运起灵力，乘着浪花飞一样朝相柳奔去，脸上有惊喜，有满足，有羡慕，有爱恋，有世间所有女子看见心爱之人的情绪，唯独没有恐惧。她张开双臂，恨不得立刻就把九个蛇头全部拥在怀中。
相柳重新开始呼吸，就像第一次破壳而出时那样，他明确地感受到小夭的心绪，快速朝着背对着晨光的小人儿游过来，身后掀起巨大的浪花，像长长的飘带。
“相柳！”小夭高喊着，一个蛇头低低垂下，伏在海面上。小夭奔过来，抱住蛇头，用力的亲吻。光滑的鳞片闪着耀眼的光辉，摸起来冰冰凉凉。小夭吻了又吻，抱起硕大的蛇头，对上那双金色的蛇瞳，小夭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相柳！相柳！”小夭热切地唤着相柳的名字。此时此刻，跨越时空的重逢，小夭心里同时翻涌着巨大的喜悦和强烈的疼痛，这两种剧烈的反差剥夺了她语言的能力，唯有爱人的名字，是她仅存的记忆。
巨大的蛇头吐出长长的蛇信，落在小夭脸上，却像羽毛般温柔，轻轻舔舐小夭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蛇没有表情，可小夭分明地看见，金色的蛇瞳里闪着怜惜和饱满的爱意。
小夭放肆地哭，眼泪放肆地流，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小夭抱着蛇头，“我一直抱着你，其他头不会不高兴吗？会不会因为嫉妒把这颗头吃掉？”
相柳低沉的声音在小夭脑内响起，“欠收拾。”
说是这么说，其他八个头也一起凑过来，在小夭身边围成一个圈，像仪仗队一样，等待小夭检阅。
小夭也真的一个个抱过去，亲吻过去，摸摸每一颗头光光滑滑的头顶，还要仔仔细细找出每颗头的特点和区别。一圈蛇头就这样顺从地伏在小夭面前，沐浴在阳光下，桀骜不驯的海妖，此时乖乖地趴着让她摸摸抱抱。
等小夭做完这一切，相柳的声音再次响起，“上来。”说着中间那颗头从水下拱起小夭，小夭抱住相柳的脖子，滑到身体和脖子分岔的地方，小夭说这里是相柳的肩膀。
相柳让她安坐在肩膀上，左右两颗蛇头护着她，“抱紧了。”话音未落，他飞快地在水面上游动，速度比毛球更快，比海贝更稳，小夭享受这极速的浪漫，忘形处松开了双手，那两颗护在左右的蛇头护住小夭，让小夭自在地享受九头妖的速度。
朝阳，雪花，海浪，雪白的九头海妖，小夭自在极了，享受极了，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自己，和怀中的九头妖，自由驰骋，自在徜徉。
“抓好了。”相柳垂下七颗头，扎进海里，箭一样朝着海底游去，灵力化解了入水的冲击，小夭开怀大笑，“相柳，再快点。”
蛇脸没有表情，可小夭知道相柳在笑，速度更快了，海底的一切在她眼前飞速闪过，连最快的鱼也来不及躲闪。九头妖灵巧地绕过一座座海底山，穿过一片片海底草原。
“喜欢吗？”六个蛇头忽地同时转向小夭，金色的竖瞳盯着她。
“喜欢，太喜欢了，相柳！”
相柳驮着小夭的那颗蛇头引颈低吼了一声，那是九头海妖的吼声，是压抑的喜悦，是放纵的悲伤。几百年的沉闷孤寂，此时此刻，化为云烟。
从此以后，山海为伴，日月相照，再无风雪，唯余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