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纸压在一堆文书中间,跟其他的文书不同,没有封底封面,也不是折成几折,只是一张纸,露出一部分边角,很厚也很粗糙,显然是树皮草茎造的糙纸,边角褶皱泛黄,看起来有些年月了。
小夭十分好奇,心想这张应该不是义军的公文,她看一看应该没关系吧。她一手轻轻抬起上面厚厚一摞文书,一手轻轻地拽出这张纸。小夭拿起来看,上面画着一个动物的图案,小夭正要细看时,纸上的文字图画忽然消失不见。
小夭拿着这张泛黄的大纸出神,刚才消失的图案,她觉得很眼熟。可文字忽然隐去,她猜想应该是相柳有什么秘密不想让她知道吧。看那字样格式,应该是张悬赏布告,相柳常去黑市接刺杀的买卖,也许是哪个闲人想猎什么珍禽异兽,相柳接了单很久都没抓到,也未可知。
小夭正想着相柳可真小气,连张布告都不给她看,相柳就掀开帘子进来了。
见她正拿着那张空白的告示发愣,神色暗了暗,可也只是一瞬,小夭抬头时,相柳仍是满脸笑意,走到她身边,柔声问,“吃饱了吗?”
“嗯,”小夭拍拍肚子,心满意足地说,“吃成个球了。”
相柳抱起小夭,抱着她坐在案前,“你带来的东西我看过了。”
“师父可还满意?”小夭急切地问。
相柳吻了吻小夭的嘴唇,“嗯。”
“那副铠甲呢?”
“我给义父看了,他说‘这甲当是用昆仑出产的玄铁所制。玄铁乃是天下至宝,普通铁匠铺的炉火熔它不化。寻常刀枪剑戟之中,只要加入半两数钱,凡铁立成利器,兵刃可削铁如泥,制成铠甲就算神兵利器也可做到刀枪不入。这件铠甲竟是全用玄铁制成,真是世间难得的至宝’。”
相柳难得说这么多话,还是学着共工的口气转述,看来他很喜欢这副铠甲。
“你喜欢就好,父王他真的很喜欢你,送你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小夭拿出那把弯了刀尖的匕首,“我试了,这甲能挡住我十分的灵力,你看,金天氏打造的匕首都弯了。”
“义父说,这甲可能是父王亲自打造的。”相柳又在小夭脸颊上落下一吻。
“父王?”小夭一惊,又心下了然,点头道,“父王锻造的兵刃天下一绝,没想到他还有这闲工夫给你做了副甲。”小夭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相柳点头,眼里闪着点点星光,“小夭,谢谢你。”
小夭有些意外,看着相柳的眼睛,眉头轻皱,“相柳,怎么了?”
“我看得出,那些布匹是你添上的。”相柳把头埋在小夭胸前,“谢谢你。”
小夭有些不自在,抱着相柳的头,轻轻捋顺了他的白发,避重就轻,“不过是些布匹,库房里多的是,我随便捡了些,不值什么的,比父王给的那些金银珠宝差得远了,差得远了。”
小夭明白相柳为何会如此:她带来的布匹都是粗布,结实耐穿,士兵们平时训练,外出打猎都可以用上。山里缺衣少穿,又逢新年,小夭带着这些布匹来,就是想让苦了一年的士兵有件新衣穿。小夭早就知道,几百年来同吃同住,出生入死,相柳早已把那些神族士兵视为同袍、兄弟,她关心他,也连带着关心与他一起战斗的兄弟,她不再把他们当成傻子,她也理解相柳的道义和坚持。她的心思,他也全都明白。
相柳抬起头,眼睛清澈的像幽深的北冥。“谢谢你。”
小夭不是个喜欢伤感的人,有点受不了此时此刻感伤的气氛,她故作轻快地说,“就是要苦了那些鲛人,受你庇护,就要听你差遣,又要没日没夜的为相柳大人赶工制衣了。”
相柳被她逗笑,捏了捏小夭的鼻子,“鲛人只为你一人制衣。”
“大王待臣妾这样好,臣妾无以为报,可如何是好?”小夭拿腔作调,学着戏文里的说辞。
“小娘子,何不以身相许?”相柳看着小夭的眼睛,一双幽深的瞳仁里又亮起火花,一手抱起小夭,扛到肩上,两步走到榻前,轻轻地把小夭放到榻上。
小夭又害羞又期待,转念一想,原来相柳添了被褥,封了破洞,就是准备着有一天要在营帐里交配吗?这个妖怪,还真是未雨绸缪。
容不得小夭乱想,相柳抬手升高了帐里的温度,下了禁制,用灵力一下子脱掉了两人所有的衣衫,两颗炽热的真心,坦诚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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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意宣泄,小夭软软的躺在相柳臂弯里懒得动。连续两天高强度作战,小夭真算得上是人困马乏。
身体虽然累,可心里却十分满足。相柳对她敞开心扉,不再是那个“一棒子打不出屁”的闷葫芦,他已经完完全全的接受了小夭,他的心思,他的爱意,都在小夭面前表露无遗,虽然有时候这爱意会让小夭吃不消。但小夭能感觉到,相柳这个无父无母大妖怪,正学着像人一样去爱,学习一种他从前没有接触过的,父母同袍关爱之外的,男女之爱。
小夭忽然觉得,生或者死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
“你这小脑袋瓜,又想什么呢?”相柳侧过身子,看见小夭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滴溜溜乱转。
“我想问你点事,不知相柳将军能否为我解答?”
“哦?说来听听。”相柳轻笑起来。
小夭忽然来了精神,“相柳,我们来个快问快答怎么样?我来问你来答,你只说是或者不是,不可以不答,可以吗?”
“好。”相柳同意得干脆。
“好,那开始了啊。你认识鬼方氏的人吗?”小夭语速飞快地问出第一个问题。
“是。”
“你认识他们族长吗?”
“是。”
“你是鬼方的族长吗?”
“不是。”
小夭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就是松了口气,好像若相柳是鬼方的族长,对她来说压力很大一样。
“你跟他们族长交情很深?”
“是。”相柳一直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
“我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
“你们是什么交情?”
“这个问题不合规矩。”相柳拒绝回答。
“哎呀,是我问错了,好吧,那我不问了。”小夭有点没意思。
“想知道?”相柳手在被子里,在小夭身上慢慢地游走。
小夭点头如捣蒜,“可以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看你的船上挂着鬼方商船的旗号,哪来的?”
“王岩,我的暗卫在码头买的。”小夭照实说。
“鬼方氏的生意遍布大荒,行踪隐蔽,这些你都知道了。他们跟涂山家有点像。”
相柳侧躺着慢慢地说着,小夭靠着他的胸膛认真听着。
“涂山家的产业,可能掌握在族长,和少数长老手里,族人也聚居在青丘,下面的人几乎就是当当掌柜,跑堂打杂,或者在外押运镖队。
鬼方家的产业没那么大,族人分散在大荒,他们做买卖是其次,贩卖情报才是主业。他们有特殊的传递情报的方式,连我也不知道。鬼方族人经营买卖的同时,会把收集到的情报传递给长老,长老再转递给大荒各处的族人,所以他们做生意比别人更容易抢到先机,同样是收购稻米的粮商,可能收的价比别人低,卖出的却能比别人贵,是因为他们提前掌握了商机。
相柳停下来,看看小夭有没有睡着,小夭见相柳停了,便追问道,“那他们族长做什么?”
相柳轻笑了一下,继续说,“有关家族的情报,需要族长和长老们分析做判断,有关国家存亡的情报,也是族长和长老商议。”
“也就是说,鬼方没有真正的立场,谁强,谁能胜,他们就站在哪一边?”小夭总结。
“没错,就是这样。现在他们是四世家中实力最深不可测的,就是因为他们善于利用情报。”
“这样啊,”小夭翻了个身,看着相柳的眼睛,“那你是怎么认识他们族长的?”
“我救过他。”相柳回答的很简单。
小夭想了想,也不追问,相柳想说的他自然会说,不想说的问了也不会说。相柳不是喜欢邀功的人,给人千般好,恨不得一点也不说出来。
“原来是救命之恩,难怪呢。没想到实力强劲的鬼方氏,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墙头草。”
“没有立场,却很好用。”相柳笑道。
小夭点头。若是能拉拢到鬼方氏襄助,是不是能办些大事呢?
“你也能差遣鬼方的人?”
“可以。”
“先前清水镇那些穿白衣戴面具的,可是鬼方氏?”
相柳大笑,“难为你还记得他们,没错,他们都是鬼方氏的人,他们族长说要派人帮我,我拒绝了,他就留下了几十个帮手。”
“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因为手里掌握家族的命运,是全部族人的身家性命,甚至还握着四世家的命脉,所以才会相机而动,趋利避害。他们本身也都是普通的神族,七情六欲跟你我都是一样的。”相柳看着小夭,给她解释。
“七情六欲跟你一样?无欲无求,还是永远吃不饱?”小夭坏笑着问相柳。
相柳长出两颗獠牙作势要咬上小夭的脖子,“还胡说八道吗?”
“我都说了,这样不好看,收回去,快点。”小夭拍拍相柳的脸,相柳乖乖收起獠牙。
小夭托着相柳的脸颊,感叹道,“这张脸怎么这样好看,眉毛、眼睛、睫毛、鼻子、嘴唇还有脸蛋,每一处都完美。相柳,你化人的时候想的什么,才变成这样好看的皮囊。”
“几百年了,我得好好想想。”相柳认真思考。
小夭很有耐心地等着相柳回答。
“想起来了,我就想着,将来有个小医师,会见色起意爱上我,就变成这副模样了。”相柳说的一本正经。
小夭一开始还没听出相柳的意思,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捶上相柳的胸膛,“你才见色起意,你怎么也学会胡说八道了。”
“你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同你成了亲,自然是学你。”相柳边说便起身帮小夭清理好,穿上衣服。
小夭也站起身,笑着说道,“那好啊,你嫁了我,以后生了小九头蛇,随我姓。”
“好,都听你的。”相柳笑得开怀。
“小夭,还累吗?”相柳环住小夭的细腰。
“啊?你,又饿了?!”小夭警觉。
相柳别过头笑,“想什么呢?我再能吃,你也吃不消了啊。”
“怎么了?有事吗?”小夭摆弄着相柳衣襟上的珍珠扣子。
“义父让我休沐,我记得你说过想去玉山。”相柳用灵力叠好被子,整理好床铺。
“义父让你休沐,还是让你离他远点?”小夭坏笑着明知故问。
“都一样。你想去玉山吗?”
小夭点头,“我挺想阿獙和烈阳的,还有师父,她老人家为了我操了不少心。”
相柳不作声,等着小夭继续说。
“相柳,可我很怕见到他们,怕我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起那些事,那个你为我做的那些,殒了那么多条命,我,我……”小夭扑倒相柳怀里,她不想哭,于是拼命忍住。
相柳轻轻拍着小夭的背,“想哭就哭吧,有我在。”
“相柳……”小夭放声大哭,边哭边说,“我都下了决心不想那些,不让你担心,可我就是忍不住,我一想到你为了我做的那些,我就心疼。我的心好疼。”
相柳不说话,用情蛊安抚小夭,任她发泄情绪。
“我傻,我真蠢,我不值得你对我好,你应该让我死了,梅林那次,你就不该救我,不如让我死了,不拖累你。你应该找一个对你好的女子,我不值得,不值得你教我箭术,给我海图,不值得你拿命去救。”
小夭情绪失控,相柳怀里的狌狌镜又躁动起来,只能施法压制住小镜子。
“小夭,你还没帮我染过头发吧。”相柳没接小夭的话,而是换了个话题。
小夭愣了一下,回过神,相柳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你不嫌脏吗?”小夭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是有一点。”相柳笑得很好看。
小夭一边不好意思,一边抓起相柳的衣袖,抹了把鼻涕,破涕为笑,“你自己用个术法清理了吧。”
“帮我染头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