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春婵,是四执库的一个小宫女。
从前我的愿望是,好好当差,等到了年纪就出宫,平平稳稳地过一辈子。
在宫里,我有一个要好的小姐妹,她叫嬿婉,名字动听,人也好,可惜,她家道中落,每次发月俸,就得立刻送八成出宫给家里的额娘和弟弟,过的比我难多了。
我总是替她抱不平,她这么好一个姑娘,凭什么一家子人都要吸她的血,叫她在这宫里过的紧衣缩食,连嫁妆钱都存不到,毕竟,就她额娘,定然是不会给她存嫁妆的。
她笑笑,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是啊,虽然日子艰难,但她却从来不会被打倒,是个很爱笑,很积极的姑娘,我知道,她和我不一样,她就是一只活泼的小燕子,绝不甘于眼下,她要飞到那春光满园的地方去。
到了年度的宫女调度的日子,我们二人早早地打听好了各宫的行情,她握着手里的银子满脸沮丧,这么些许,不够她去宠妃的宫里,谋一份好前程啊。
此时,嬷嬷却叫住她,我识趣地离开,等她回来的时候,她告诉我,嬷嬷答应让她去纯妃宫里伺候大阿哥了。
“那好啊,虽然纯妃娘娘不得宠,可是你是去阿哥身边伺候,我们嬿婉这么好看,要是大阿哥看上你,封你做个侧福晋什么的,你就再不用烦了。”我拉着嬿婉的手,真心实意地祝福她,希望能有一份好前程。
“你不许胡说。”她果然红了脸,作势就要来打我。
嬿婉去了钟粹宫,却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她那么聪明机灵,得了纯妃娘娘好些赏赐,就是一碟子糕点,她也要趁着时间给我送两块。
“春婵,纯妃娘娘很喜欢我,我已经是大阿哥身边的大宫女了!”她笑的灿烂,我们手拉手聊了很久,她分享着在钟粹宫的点滴,我告诉她四执库的趣事,嬿婉,看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可惜,嬿婉不知怎么犯了错,被纯妃娘娘发落去花房了。
花房辛苦,嬷嬷还故意使坏难为她,那么单薄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呢?我去看她,她总是拉着我的袖子告诉我,
“春婵,你一定多来看我,多来跟我说说话。”
我说好,你放心,我一有空就来。
幸好,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嬿婉那么机灵,没过多久就做上了领班,还认识了一个叫澜翠的宫女,平日里二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她在花房也不孤独。
“你放心,我现在不用干那些杂活了,也就是搬搬花草什么的,而且凌云彻说,他去求了娴贵妃娘娘,说是年后就把我调走。”
“凌云彻?他怕是信不过。”我皱眉,我知道这个人,从前跟嬿婉青梅竹马的冷宫侍卫,嬿婉总是希望他能上进些,往高处走,可他却一直告诉嬿婉,现下的日子也很好,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他本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若是再不上进一点,嬿婉的额娘怎么可能同意二人的婚事,呸。
“我相信她。”嬿婉的眼睛亮亮的,算了,这是嬿婉自己的事,可我总是觉着,凌云彻信不过。
不久后,嬿婉因为在长春宫打碎花盆惹怒了皇后娘娘,被嘉嫔娘娘给带回启祥宫了。
嘉嫔娘娘,那是宠妃啊,皇后娘娘为什么这么做?
很快我就知道了,我去启祥宫寻嬿婉,她一边抽噎着吃饭,面前还堆积着那么多脏乱的衣物。
“嬿婉!”我高声叫着。
“春婵!”她看到我的一瞬间,便哭出声来,又不敢哭得太大声,只拉着我走到了墙角,“嘘,咱们说话得小声些。”
“你,怎会如此?”我疑惑着,她碗里那甚至已经有味道的馊饭馊菜,更让我震惊。
“嘉嫔娘娘给我取了新名字,叫樱儿,还命令启祥宫上下都可以欺辱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支撑不住地倒在我身上,“春婵……”
我心里难受,可我一个小小婢女,能做什么呢?
“你不是说,凌云彻会把你调离花房吗?如今你这么受罪,娴贵妃娘娘,也能救你出启祥宫吧。”哪怕再瞧不起凌云彻,我也只能寄希望于他。
“他说,娴贵妃娘娘会想办法……”
这个办法,一想就是五年。
五年,我记不清我来见嬿婉的时候,她身上有多少道伤痕,多处冻疮,我无能为力,我只能偷偷给她带些吃食,带些伤药,安慰她,陪着她。
我知道,我们只能等到了年岁出宫才行。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嬿婉做嫔妃了!
四执库的掌事嬷嬷来寻我,说是嬿婉做了永寿宫的贵人,她要接我去做她的大丫鬟。
“当初我就看出来这姑娘有福气,春婵,你也有福气。”
嬷嬷递给我一等宫女的衣裳,内务府的公公将我送到永寿宫,嬿婉坐在里屋望着我,笑的娇俏。
“主儿!”我激动地握着她的手,与我同来的还有花房的澜翠,嬿婉握着我们二人的手,这苦,嬿婉终于是熬过来了。
同为宫女,我太知道嬿婉的不容易,她一直都是那个积极爱笑的嬿婉,认真地学习宫里的规矩,学习唱歌跳舞,琴棋书画。
“主儿,您别太辛苦了。”我总是这样说着。
“没事,皇上明日要来看呢,我可不能叫皇上失望。”嬿婉毫不在意,皇上来的时候,她用心地陪,皇上不来的时候,她日夜地学,皇上总是感叹嬿婉的聪明,可他不曾看见嬿婉的用功。
嬿婉,你得到了好前程,可是皇上却不曾把你放在心上,你曲意讨好的模样,我总是心疼。
“我做这些不过是为了皇上的宠爱和宫里的位份,皇上有那么多个嫔妃,哪能一直记着我,只要有宠爱,我不在乎别的。”
宠爱,永寿宫的圣宠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虽然皇上一直标榜着自己对娴贵妃的真心,可是流水一样的赏赐却只往永寿宫来。
男人的真心,不过如此。
可是我发现,似乎有另一个人,对嬿婉付诸真心。
头一次,我只当是眼花了,再一次,却是确定。
皇上身边的进忠公公,对嬿婉真好啊。
嘘寒问暖,鞍前马后,我都怀疑进忠公公是个铁人,不然怎么养心殿永寿宫轮轴转也依旧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
终于,在某一日,我忍不住问嬿婉,是不是为了多得皇上的宠爱,才被进忠所胁迫,若是真的,就算是拼出我这条命去,我也一定要护着嬿婉。
她笑的前仰后合,认真地把她和进忠之间的故事讲给我听。
“春婵,我是认真的。”
“我心悦进忠。”
“可是他是个太监啊……?”
“他待我,已经胜过这世间一切男儿。”
“嗯……”
罢了,进忠公公除了不是个男人,长相,能力,都很强,
勉强,能配得上嬿婉吧。
在确定之后,我便尽力替嬿婉遮掩有关她和进忠公公的事情,她的门我守着,绝不叫旁人靠近分毫,真是,王蟾那个憨厚娃子,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被进忠公公收拾了,我都怀疑是蓄意报复。
人家俩夫妻和和美美,你总问东问西,不削你削谁啊?
嬿婉说,她要嘉妃死。
她在启祥宫受了那么多苦,自然是要讨回来的,她那样的恶人,该下十八层地狱!
若说从前我的愿望,是平平稳稳过一辈子,现在我的愿望,是永远站在嬿婉的身边。
澜翠是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做事的时候,却比嬿婉还要心狠几分。
“依我看,杀了他才好,还说什么救主儿出启祥宫,闹了半天跟娴贵妃搭上了,我呸!”
凌云彻被查出私藏娴贵妃的手帕,从御前又被罚回冷宫去了,澜翠在永寿宫气的跳脚,恨不得叫她相好的赵九霄马上一根白绫勒死他去。
“别气,别气。”嬿婉捏捏她的脸蛋,“好戏在后头,死他一个有什么用处呢?”
死他一个有什么用,别脏了主儿的手才好。
无论对内对外,嬿婉永远都是笑眯眯的,纯善可人,只有关起门只有咱们自己人的时候,才会变成脱下小白兔外衣的大灰狼。
“紫禁城里碍眼的东西,就该尽数除了才好。”
够缜密,够心狠,嬿婉的地位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高,一路坐上了贵妃的位置。
有资历的嫔妃也好,新进宫的也好,都不曾在这后宫掀起什么风浪,永寿宫的位置,无可动摇。
澜翠嫁人了,赵九霄是个老实上进的,竟然还给她挣了一个五品宜人的品级,再进宫来,就是命妇了。
“不得了了,如今你来永寿宫,还要我给你奉茶了,”我故意端着杯茶,煞有其事地走上去,“夫人,请~”
“天哪,主儿你快看,春婵姐姐这是拿我取笑呢!”她惊讶地站起来,拿过身边侍女手上的礼物,“春婵姑姑,妾身受不住,受不住,您受礼。”
她不接茶,我不接礼,咱俩就维持着屈身的姿势,比谁头更低。
“好了好了,快别闹了,永寿宫的地毯都要被你俩看个窟窿出来了!”嬿婉站起身,将我二人扶起来,“什么夫人姑姑的,回了永寿宫,便只当是家里,还整这些虚礼做什么。”
我们二人偷笑着,永寿宫的库房又少了几件好东西,全给澜翠带回去了。
“本宫还是最喜欢澜翠做的酥酪。”主儿细细品着,真是,那丫头知道永寿宫好东西多了去了,特地带的是亲手做的点心。
“你是真的不打算成亲了?”主儿又问我。
“不打算,奴婢要做主儿身边的大宫女,一直做下去。”我站在主儿的身边,“主儿你不知道,现在这后宫中,谁看到奴婢,都要称呼一句春婵姑姑,这被人奉承的日子,奴婢还没过够呢。”
“好,好,咱们春婵是永寿宫的大宫女,你若要走,本宫还舍不得呢。”主儿不强求,我知道,外头有的是冲主儿示好的,想求娶我的人。
主儿膝下阿哥公主众多,偏偏母族不显,没有合适的姻亲对象,唯有我是主儿的亲信,又早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若是能娶我,那必定能和永寿宫攀上关系。
侍卫,太医,就算是王公贵族要娶了我去做侧夫人,我也不愿意。
待在这宫里,就差鬼我没见过了,就算是鬼也不要紧,紫禁城三天两头死人,不稀奇。
我就想啊,等主儿以后越走越高,身边总要有人陪着,澜翠走了,我一定要永永远远陪在主儿的身边,主儿当初说了,我要多多陪她说话的。
主儿就这么一路走到了皇贵妃的位置,执掌后宫数十年。那一日,皇上耍起了酒疯,主儿在里头陪着,我在外头守着,听着皇上一句接一句,心惊胆战。
乌拉那拉氏自己作死,怪主儿干什么!
第二日,主儿告诉我,她不想做皇贵妃了。
我说好,无论主儿要做什么,春婵都陪着主儿。
江太医来了永寿宫,百两黄金赏下去,他便送上了主儿要的毒药。
丽贵人宫里的香料,是我去送的。
丽贵人笑的娇媚,整个人都在抖。
“好,真好,早死早超生!”
“告诉主子,我一定把事情办妥。”
“是,奴婢告退。”
走在紫禁城的宫墙里,我听着身边一句接一句的“春婵姑姑”,内心早已从惊涛骇浪逐渐趋于平静。
皇上,您是天下的主子,可我春婵心里,只有主儿一个人。
我就这么陪在主儿的身边,若无其事地继续做着永寿宫的大宫女,每每看见皇上的龙辇,我心里只有一个念想。
皇上何时殡天呢?药是否要再猛一些才好?
“皇上私底下在查本宫。”主儿心里不高兴,进忠公公慎刑司养心殿两头跑,王蟾也在排查永寿宫,我握着主儿的手,坚定道,
“您放心,就算是真有那一天,奴婢舍出去这条命也要保住您。”
“别胡说,你不会死的。”嬿婉像是有些异常,紧紧握着我的手。
“本宫绝不会让你出事,绝不会。”
“嗯。”
主儿真是急糊涂了,我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在我心里,她远比我重要,我就算是去慎刑司又如何,皇上到底不会直接动主儿的,若能拖延些许时间,倒是好事了。
担忧的事情并未发生,一场风寒要了皇上的性命,主儿的十五阿哥登基,主儿如今,已经是圣母皇太后了。
“春婵,你说进忠公公不跟着李玉公公退休养老,怎么又来寿康宫伺候了?”王蟾一如既往地靠在门边同我说话,进忠公公在里头伺候。
“你这多嘴的脾气就从没有改过。”我嗔怒地看了他一眼。
当真是憨厚过头了!
“从前进忠公公不是跟主儿达成同盟嘛,主儿赏了他那么多,他怎么不出宫去买个宅子,说不准还能娶一个夫人……诶诶诶。”王蟾的耳朵被春婵揪了起来。
“你再多嘴,我要把你扔出寿康宫了。”
“哦。”
蠢死了!
他很想娶个夫人吗?
“春婵姐姐别生气,我托人买了些首饰,都是京城里时兴的款式,姐姐戴着肯定好看极了。”
第二日,他又来寻我说话了。
“这个红宝石还挺好看的。”
“是吧,跟你这耳坠多配,这小花,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