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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信仰

    “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见神。”

    《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的第五章第八节。这节经文在他的脑海中回响,就像是一种讥诮。清心?心地纯洁?哈!在他脑海中闪过的记忆一点也不纯洁——因被犹太人迫害而在他眼前上吊自杀的发小,被炮弹炸得几乎成血雾的战友的血肉喷到他身上,还有被割喉砍头前的敌军士兵哀求他的宽宥……他以祖国的名义看到了太多,做了太多。一切的一切,成为陪伴他最长的朋友。

    所以说,在战争中哪里有纯洁?在允许此等苦难的上帝又在哪里?指尖轻抚着腰带上磨旧的刻字:“Gott Mit Uns”,意为“上帝与我们同在”。

    亟待救赎的世人的上帝远在他们千万英里之外。

    他曾经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但他的信仰早已动摇。上帝耶稣基督全部见鬼去吧!早在战争爆发之前,他就不再信仰基督教了,但他以前的信仰的一些残余仍然伴随着他。

    苍黄烛光照在半新不旧的平装圣经微微泛黄的书页上。卡尔弓着背坐在铺位上,两只手握住他亲人寄给他的《圣经·新约》,沿着扉页上压印的题词描摹着浮雕字样——“献给我最亲爱的小卡利,愿信仰永远指引你,愿上帝永远保佑你。爱你的——祖母。”

    一声郁抑的叹息从他嘴里钻出来。

    1943年春。

    再次开赴东方前线。

    随着春季积雪融化,原本冻得硬邦邦的道路变成了混着雪的恶心泥沼,而空气仍是冷丝丝的。车辆的隆隆声与士兵们跋涉过泥浆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车轮卡在泥里很难驶得动,不时要人去推它们。

    卡尔背着沉重的补给品,拖着更沉重的心脏,与他的连队一起艰难跋涉。他环顾四周,看到一张张疲惫的面孔——一些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另一些则是像几年前的他一样面容稚嫩的新兵。

    一名新补充的士兵一脚踩空,脸朝下摔进了一个特别深的泥坑。一阵笑声在队伍中响起,夹杂着男孩怏怏的咒骂声。汉斯把男孩拉起来时拍拍他的背,水从男孩的军装上流淌下来。

    “小心点,弗里施。”汉斯差点把他拍得再次滑倒“每个人都会得到他们应得的泥浆份额。这实际上是这里的荣誉勋章。”

    弗里施擦了擦糊眼睛上的泥。“说得轻巧,又不是你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要学会一笑置之,否则你就会在这里彻底疯掉。”

    “我已经要受不了啦。”

    “你搞啥?你来这里才多久?泥巴多得是,每个人最终都会在泥泞中接受洗礼,让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士兵。”

    卡尔忽然想家了——当然不是那个破家,而是祖父母家——他有时确实会想起慕尼黑,想起清新的空气,想起充斥浓郁啤酒麦芽香气的十月节,想起祖母刚烤出来的苹果卷的香味。

    “没事的,弗里施……我们会渡过难关的。”卡尔沉声静气。“我们总是这样。” 他的话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而不是那个新兵,这是他无数次对自己重复的咒语,以度过无数的艰辛。

    弗里施年轻的热情似乎没有被泥浆和狼狈所磨灭。

    “嘿,施瓦茨!”没礼貌的小新兵到处乱喊人名字。“你见过真正的 T-34 坦克吗?听说那可是野兽——”

    连队猛地停了下来。

    “看起来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卡尔旁边有人说道。他抬起头,看到威廉。

    “目的地?”卡尔重复道,他的眉头紧锁。他们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具体目的地的简报。

    “前面看起来像一个村庄——你看,那里还有缕炊烟升起呢,肯定还有一些人在那。又是一个要叫我们‘清洗’的东西。”

    “看来很快就会结束啦。”弗里施高高兴兴地插话道,“我们将占领这个小镇,并在夜幕降临前享用一些正宗的苏联红肠!”

    “年轻人,说得真容易。你还没有学会战壕足是什么意思吧?”

    靠近小镇,曾经外墙刷得色彩斑斓的房屋废弃了,窗户内一片漆黑,空无一人。一位军官,站在广场那里高声下令——搜查每栋房子,不要放过任何地方,对这些劣等人类绝不要心慈手软。

    卡尔瞥了一眼弗里施,他似乎浑然不觉,哼着欢快的曲调,比汉斯还要像个傻帽儿。

    “你紧张吗,弗里施?”卡尔问。

    弗里施停止哼唱,挺起胸膛。“一点也不!这就是我报名参军的原因!保护祖国,不受这些……呃……”他沉吟着。

    “下等人?”

    弗里施点头称是,十分热切。“对的对的,没错!我们会让他们知道与德国军队作对的下场!”

    卡尔带着弗里施踹开那个刚冒了炊烟的房屋的门,门铰链发出抗议的尖叫声。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桌占据了正中央,上面铺着干净的亚麻布桌布,摆放了一盏煤油灯。一个孩子的洋娃娃俯卧在置物架上,墙上挂着一本日历,上面用褪色的花朵标记着早已过去的生日。屋角也堆放着一些杂物,但都被细心地扫除干净,没有一丝灰尘,井井有条的。

    “咋感觉有一股子卷心菜味儿?”弗里施左右观察。“他们人呢?”

    “是不是他们听到我们来了就逃到树林里去了?”他自说自话,走向房间后面一个小小的带窗帘的神龛,里面摆着圣母玛利亚像,还有几根蜡烛。他伸手想要碰碰。

    “你别瞎摸摸。”

    卡尔用言语止住了弗里施的行动。他推开另一扇门,露出一个整洁的卧室。 几件衣服软绵绵地挂在一个临时架子上,一张照片挂在床头上的墙上。 它描绘了一个五口之家微笑的脸——一对眉欢眼笑的年轻夫妇,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带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男婴。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我们需要检查地下室和阁楼。”他平淡地说。

    弗里施咕哝着表示同意,然后走向通往阁楼的一架摇摇晃晃的楼梯。 卡尔听到他笨手笨脚地摆弄活板门,然后是一声低低的咒骂。

    “哎哟,卡住了,”他叫道。 “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它了。”

    卡尔没有理会他,而是单脚跪在酒窖的门旁,冒了冷汗。“来吧,施瓦茨。”他自言自语,强迫自己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只是再搜查一间。先把它搞定。

    随着门吱呀的呻吟声,酒窖的门打开了。 一股陈腐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卡尔伸手去拿他的手电筒,挂在胸前,光束穿透黑暗,露出了一堆废弃的家具和破碎的板条箱。

    什么也没有。

    卡尔松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冷汗感到莫名其妙。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吓了他们一跳。一位老妇人——她瘦小的身躯裹着一条破旧的披肩,穿着一条经典的俄式长裙,头也包了花花绿绿的头巾——踱步出来。那张枯槁的脸布满了惴惴不安的神情,目光在两个士兵之间转来转去。

    “德国万岁。”卡尔声音粗重,想用这样的话语试探她会不会听德语。不过这样也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傻。

    老妇人保持沉默,身体颤抖着,手绞着她那条旧旧的红白围裙,很紧张的样子。

    弗里施见到是一个看似无害的平民,胆子大了,走进了房间。“其他人呢,老奶奶?别装傻了。”

    “她听不懂德语,”卡尔拦住了弗里施继续前进的步伐。“你个大傻子。”

    “噢,好吧;也许我们应该‘鼓励’她合作?”弗里施指指他的步枪。“应不应该?你是老大!由你决定。”

    “去你的,子弹这玩意你留着自己吃吧。”卡尔视线转向那个老奶奶。“其他人呢?只有你在这里?”他用俄语说,态度温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其他人都撤出去了,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全村人都走了?那你为什么不走?”

    “因为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我从小到大都在这里生活;我不想走。”

    “她说她是唯一剩下的了。”卡尔用德语转述道,“她不想离开这里。”

    弗里施撇撇嘴,抖着腿,一副轻浮样儿,很讨人厌的样子,难道他不知道吗。“典型的固执老太婆。你咋知道她是不是在说谎?你咋知道她是不是在等着她的红军同志回来伏击我们?”他又溜去前往阁楼的楼梯,研究那个活板门。

    卡尔瞪了弗里施一眼,可惜只有一个爬上楼梯的后背收到了他的目光。“因为我不像你,我会说一些俄语。”他叨叨着,又转头看向这个苏联老奶奶。“我们只需要搜查一下你的房子,然后我们就会离开。”

    “这里什么都找不到。”老妇人抿了抿嘴唇,看向另一间屋子墙上的照片。“求求你们,年轻人,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的。”

    “我们拭目以待咯,”弗里施意外的很能干,设法撬开了阁楼的门。当他把头伸进去时,一团灰尘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也许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老奶奶!”

    “我能给您泡点茶吗?这是我能做的最起码的事情。”看着弗里施爬上阁楼,老妇人忽然发起提议。

    泡茶?是不是要在茶水里面下毒,然后把他们毒死?或者更厉害点,在井水里下毒,把他们这些要临时驻扎在小镇里的敌国士兵全部一网打尽。卡尔很难不把思维偏向这些猜想,世界是由一个巨大的阴谋构成的!

    “不,不用了;不需要,谢谢。”

    卡尔果断拒绝。

    老妇人张开嘴想说话,但从阁楼上楼梯处传来一阵靴子声,直接打断了她的讲话。

    “嘿,施瓦茨!看我发现了什么!”弗里施嗒嗒奔下楼梯,高举着一本蒙尘的皮革装订书。他瞎翻着书页。“快来看快来看!这玩意儿,看起来像某种日记……用西里尔文写的!”

    一本日记?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一个家庭记录,一本无害的诗集……或者是一份游击队活动的记录。他冲向那本书,手在发抖。

    “给我!”

    他怒吼着,从弗里施手中抢过书。那个老妇人瑟瑟发抖,一滴眼泪从她皱巴巴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我自幼受苦 、几乎死亡。我受你的惊恐、甚至慌张。

    主耶和华阿、我的眼目仰望你。我投靠你、求你不要将我撇得孤苦。

    从我幼年以来、敌人屡次苦害我、却没有胜了我。

    我心里的愁苦甚多。求你救我脱离我的祸患。

    求你看顾我的苦难 、搭救我。因我不忘记你的律法。”

    不是日记,不是家庭记录,不是诗集,不是活动记录,而是一本……圣经。《旧约圣经·诗篇》

    卡尔再次想起了他的祖母,她就是这样夜夜颂着经文哄他入睡的,他不懂,所以听这些颂文可以很快入睡。

    现在、现在,现在慕尼黑怎么样了?他的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你应该走了,”他终于低声说道。“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

    老妇人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这是我的家,”她用俄语重复道。“我还能去哪里?”

    “算了,没事。你待在这里,我不会把你告发出去的。”

    “天哪,谢谢您……”她用拇指、食指和中指相触来划十字,以象征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位一体,其手势则是自上而下,然后从右往左,划了个十字。“我不知该怎样谢谢您……愿主保佑您这样勇敢善良的小伙子。”

    “走吧,弗里施。”卡尔拉住弗里施的胳膊,把他往外拖。

    “啊?等下,我们就这样走了?!那这个老太婆怎么办?”

    “你少管,我自己处理。出了事,全赖我,不关你的事。”

    “行吧……”

    当他们走回泥泞的街道时,风吹过来,空气仍是凉丝丝的。卡尔偷看了一眼房子。那个老妇人站在门口,一个矮小的身影被大门口框住。她的目光追随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