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的乡村在单调的灰色中飞快掠过,坐在军用摩托车的挎斗上,茫然地望着风景,眼神涣散。通常困扰他的情绪过山车——先是狂躁的高潮,然后是沮丧的低谷——已经消失,取代它们的是一种麻木感。这更像是心电监护仪上的平线——没有高点,没有低点,只有稳定的一条直线。引擎隆隆的轰鸣声和战友们的闲聊声都无法刺穿他头脑中的迷雾。
他现在,既不饿,也不累,没有快乐,没有忧伤,没有愤怒,宛如一滩死水,毫无波澜。然而卡尔在目前的精神状态下,反倒觉得这样才最放松自己,苦闷和压力也不再打扰他,只是……空虚。
“啪!回到地球!”一只手突然落到在他肩膀上,汉斯坐在车后座,俏皮地给自己的动作配了音,咧嘴大笑。“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卡尔?”
“……”
“在想家,对吧?”
这句话让卡尔感到一阵悸动,一丝什么东西——烦愁?恼怒?——在被普遍的麻木感扼杀之前短暂地燃起。“我没有!”他厉声说道,甩开汉斯的手,然后立刻后悔了。汉斯的笑容消失了。
“嘿,我没有恶意……”汉斯嘟囔着,挠了挠后脑勺。
沉默降下,汉斯闭上了自己嘴。卡尔侧脸偷偷用余光打量他,他看上去真的很受伤。
不过也不关他的事,不再有内疚。就好像他的情绪被抽干了一样,留给他一个空洞的躯壳。没有渴盼加入战友情谊,甚至对某种血腥暴力也没有了通常的病态着迷。只有……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他艰难地开口。
“噢,没事,如果你不想谈论它,那也没关系。”汉斯欣然接受了他的道歉。“那你到底是咋了?你像活吞了一整个儿柠檬一样酸溜溜的,苦涩得不行。”
卡尔的嘴无声地嚅动了一会儿,然后一个单调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是的,很好。”
汉斯并不相信。他知道这些迹象。卡尔的脾气可能会非常暴躁,但这种平淡的虚弱完全是另一回事。这吓到了汉斯。“你确定吗?你今早甚至没喝你最爱喝的咖啡。”
卡尔的头部猛地转向汉斯,但他的眼睛仍然茫然。他张开嘴想说话,但没有说出话来。他叹了口气,让背靠在挎斗。
对今天没有食欲、没有精神的他来说,早餐是一团油腻、难看的糊状物,面包犹如一块皮革难以下咽,咖啡像煤油一样难喝,能吃下去才是见鬼。卡尔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这一天过得飞快。卡尔机械地履行义务,他的身体就像一架自动操作的、运转良好的机器。他不会因为隆隆的命令而畏缩,也不会因为汗水刺痛眼睛而做出反应。他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按照必要的步骤进行着。
当黄昏来临,士兵们找了个合适的地方驻扎休整,汉斯再次找了上来。
“你今天不太对劲儿,是我做了什么吗?”汉斯试探着问道。
这个问题让卡尔从昏迷中惊醒。“没有,”他喃喃道,不像是在回答汉斯,而是在自说自话。“没什么。你走开,让我一个人呆着。”
汉斯畏缩了一下,他的手在卡尔的肩膀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缩了回去。“班长让我来找你。你是连队里枪法最好的。”
卡尔呆滞的眼眸终于燃一点兴趣,感觉到一丝微弱但不可否认的火花在内心闪烁。他不确定这是否是因为兴奋,还是迫切需要用什么东西来填补内心的空虚。认可。他,卡尔·施瓦茨,很优秀。甚至可能是最棒的。一丝自豪感,一种被遗忘的情绪,刺穿了迷雾。
“所以,”汉斯继续说道,“他们正在为下一次进攻组建一支狙击小组。他们说你是他们的人选。”
“好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因长期不说话而变得嘶哑。这不算什么,但总归是点什么。
汉斯看到一些生机重现在他朋友的脸上,表情亮了起来,如释重负地、急切地点点头。“太好了!这才是卡尔!他们需要一个能从百米之外击中苍蝇眼睛的人。卡尔,你就是这份工作的最佳人选!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好好休息,你会需要的。”
赞美让他感觉很好,心情似乎也美妙了许多,他有些飘飘然。他可以成为最好的、最有价值的士兵,赢得所有人的赞扬。他不会再被人忽视了。
当汉斯转身要离开时,他犹豫了一下。“你知道的,今天早上抓到了一名美国战俘,”他压低声音说,“显然,他本人也是一名神枪手。他们把他带过来,看看能不能……说服他教给大家一点技巧。”
卡尔嗤之以鼻。“就像一条狗学会新把戏?我对此表示怀疑。但我猜,这又是一个练习目标。”
夜幕降临,远处蟋蟀的鸣叫声和士兵们的低语声此起彼伏。在感觉像是过了很久之后,他惯常的敏锐专注力才恢复了一丝。他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的步枪,每一个深思熟虑的动作都是一种接地仪式。
当黎明用一抹绯红浸染东方天际,卡尔站在粗鲁的雷因哈德军士长面前——这个人在大多数士兵中既令人敬畏,又令人尊敬。
“施瓦茨,”军士长粗声粗气地说,声音沙哑。“你名声在外。让我们看看你是否能名副其实。”
卡尔迎上他的目光,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