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人满脑子只有三个字,桃花债。
昔日的华湛剑君,后来的华湛神君,现在的白云法师破杀,都是希衡。
所以,希衡身上经常会有桃花债。
她在修真界时,因为过于光风霁月,让别人都忽视她的杀名,自然,会有一些桃花债,乌月就是其中一个。
如今她封印记忆和修为,性格外显为破杀,倒是加重了她的杀戮之性,可对周边的人来说,她的性格仍然是光风霁月。
这种性格太容易被爱上。
竹唤青很显然就是其中爱上的一个人。
竹唤青的父亲是武教头,母亲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侠,这也就导致竹唤青身上有一股子江湖意气,当初,她跑来投奔白云法师,原本是要做出一番事业,也暗暗存了一点比较的心思。
她想着,世上果然有女叛军首领,既然这位白云法师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可是,竹唤青找希衡比了三次剑,次次输给她,她也找希衡比了道术,仍然一败涂地。
竹唤青天生身上就流着风风火火的血,她崇拜强者,也会……爱上强者,希衡容貌绝俗,修养卓越,又是最强的叛军之首,对待周围人又如春风如细雨,身上压根不曾有别的那些叛军首领身上的浊臭气。
竹唤青自然而然会爱上她。
只是她不敢宣之于口。
而希衡,她忙得就像是不停旋转的陀螺,对于这位女谋士,她只觉得她过于热切的眼神来源于她的胜负欲。
希衡处理完田名和竹唤青之事,又问:“陈五,你有何事要禀报?”
陈五如今已从一个昔日的小小亲兵成长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将军,他道:“法师,碧水城一直久攻不下,将士们都有些气馁,而且,我接到线报,朝廷已经派人增援来此,如果我们再打不下此城,就得撤退,否则,很容易被赶来的援军两面夹击。”
碧水城,是近来希衡一直想要打下来的城。
她已经围困此城整整十五日,本意是要断了城内军粮补给,可是这么久了,城内那位守城将领一直不投降。
而自古城池都是易守难攻,希衡如果围困他太久,被夹击当然还是小事,因为这附近也有她的城池,她也可以调兵过来。
希衡之所以蹙眉,是因为那位守城将领放出话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城内三十万军民一体,绝不投降。
他的意思很简单:哪怕他的军队没有粮食了,那也很简单,就吃百姓的粮食,如果连百姓的粮食都没有了,那么,哪怕易子而食,他也会奋战到最后一刻。
他要的是,哪怕希衡真正攻破了这座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空城,而且因为死的人太多,说不定城里还大肆流行疫病,让希衡得不偿失,只能得到一座地皮,却得不到城中的百姓。
只有有百姓,才能有钱粮,才是一座活的城啊。
陈五如今忧心忡忡,他是个武将,让他去战场上拼杀还可以,可是一旦要让他动太多脑,他就觉得头特别痛。
这时,竹唤青道:“我们不若派细作进城,煽动民意,让城里的百姓先闹起来,之后,咱们就好做事了。”
田名摇摇头:“不可,碧水城的守城将领已经图穷匕见,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已经疯魔,我们哪怕真能派细作进城,也真能煽动起民意,这位将领也一定会让自己手下的士兵去杀人、镇压暴乱,届时,更是无法回头了。”
竹唤青虽然聪明,但毕竟年纪轻,生长环境也和田名这种寒门学子不一样。
竹唤青一柄竹剑便可轻松取名士兵的性命,可是田名却知道,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真的是能忍就忍,而且,哪怕百姓们忍受不下去了,他们也没有作乱的武器。
在金麓王朝,就连种地的锄头等铁器,都是被官府严加看管的,只到了农忙时,才会发下来。
要是谁家里敢私藏铁器,一旦被举报到官府,是要判刑的。
田名否了竹唤青的提议,竹唤青也觉得田名说得有道理,并不会记恨田名。
只是……
她在暗中瞥了希衡一眼,不知希衡会否觉得她做得不够好。
希衡则根本没有理会竹唤青的小眼神,她在两位谋臣间端水:“唤青之计乃奇计,只是不好实施。田先生心细如发,是我手下谋臣之最。”
守山人默默掏出一个小本本,在上面写着:端水。
守山人一路陪着希衡走到今日,它是一块好学的石头,颇有大智若愚的味道。
它学得慢,就慢慢学,把希衡所做的点点滴滴都记下来,回去慢慢学。
守山人记笔记时,希衡稍微看了它一眼,眼里划过一道暖意。
这些年,希衡和守山人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其实如果不是希衡当初的修为太高,给自己下的封印太猛,此刻她一定已经恢复记忆了。
竹唤青一直在关注希衡的一举一动,不由问:“法师在看什么?”
希衡收回目光:“没看什么,我只是在想解铃还需系铃人。”
竹唤青和田名对视,异口同声疑问:“解铃还需系铃人?”
希衡打开另一堆奏疏,递给田名,让他和竹唤青一起看。
希衡道:“这里是碧水城真正的守城将军的一切信息。”
竹唤青下意识反问:“碧水城的守城将军不是郭源吗?郭源是一名老将,最擅长的就是守城,他的风格十分稳重,曾经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固守城池半年,活生生趁着敌军疲惫时,深夜开城门偷袭……”、
竹唤青说到一半,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如果守城的将军真是郭源的话,那么,怎么会有这样的风声放出来?而且绝不是用来迷惑人心的风声,这些日子,城中也有些逃兵试图怯战,全被那位守城将军给斩了。
这位守城将军将他们的人头悬挂在城楼门上,任由起被烈日暴晒,暴雨浇打。
这种酷烈的刑罚之下,绝不是稳健的心态,而是恐惧,因为守城将军的心慌了,所以他采用这些超绝狠辣的手段来掩盖自己的恐惧。
但他又确实要死守此城。
竹唤青眼中全是迷惑:“难道郭源年纪大,已经故去了,守城的是他的孩子?”
希衡道:“你看便是。”
竹唤青连忙低头看这个奏疏,只见奏疏的开头一行便点出了现在真正的守城人的信息:诸葛清。
诸葛清,当今的十一皇子,他的生母是当今的吉妃娘娘,母家不显。
原本吉妃娘娘也盛宠,诸葛清的日子也好过,可后来,随着宫中新人越来越多,如花的鲜嫩面孔越来越年轻,吉妃娘娘也失了宠爱,甚至被皇帝认为不吉。
诸葛清也被皇帝认为会克父。
天武皇帝便把他打发到碧水城,本意是把他排除在权力的中心,没想到诸葛清知耻而后勇,他到了碧水城,反而利用皇子的身份,一步一步谋划,成为了碧水城实际的控制者。
如果这还是一个太平盛世的话,诸葛清靠着碧水城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那么,在夺嫡之争中也会有一争之力。
可惜这是乱世。
他还没来得及夺嫡,希衡的剿皇军就已经杀入了城下,诸葛清很清楚,自己是皇子,所有人都可以投降,就他不可以投降。
因为别人投降尚且有一条活路,他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他的母妃还在京城呢。
他为了他的母妃,也要血战到底——碧水城和京城有很大的信息差,吉妃娘娘的死讯并没有传到诸葛清耳朵里,因为吉妃死后,吉妃的所有亲信,也全都被天武皇帝杀了泄愤。
诸葛清便什么都不知道。
就连皇帝下旨来斥责他的那道旨意,都没有提吉妃死亡的消息。
在天武皇帝看来,一个妃子死了值当什么?
诸葛清就这样为了自己的母妃固守城池,宁死不屈。
田名看完诸葛清的生平,摇摇头:“这倒是很棘手,一个皇子,恐怕真是宁愿战死也不会投降。”
因为他投降也是死,战斗也是死,为了他的母妃,他一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竹唤青也说:“难怪他这么疯狂,之前我听说过这位诸葛清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吉妃和我的老家一样,都在黄城,原本黄城中人很以出了一名妃子为荣,但是之前,黄城有许多官员莫名其妙被降职,我爹听说过,似乎是因为妃子触怒了天武皇帝。”
后来的事情,竹唤青就不知道了。
她已经到了希衡这儿来。
希衡沉思:“触怒?天武皇帝重病缠身,一位无宠的妃子能怎么触怒他?大约和夺嫡或者皇帝的生死有关,而这两项,无论吉妃触的是哪一项,天武皇帝都不会放过她。”
烛光摇晃,希衡冷然抬眸:“吉妃真的还活着吗?”
田名和竹唤青目光大闪,显然,诸葛清死守城池,为的就是自己的母妃。
如果说他的母妃被天武皇帝所杀,那么,诸葛清的一切坚持,都会化为泡影。
希衡当机立断:“去,带几个黄城和京城的人来,问他们可曾知道一些什么。”
如今希衡的军中有各地来的人,这么多人,总能打听一些蛛丝马迹。
守山人缩在帐篷边缘,倒是知道些什么,他知道不只吉妃死了,天武皇帝也死了,只是现在消息没有传到碧水城,玉昭霁那边还在压这个消息。
守山人倒是想给希衡说,但是后天噬灵树飘来给它说消息时,再三叮嘱守山人不能泄露消息。
还让它发誓,说如果它违誓,就从石头变成木头,被别人一打就碎。
对于守山人这样的石灵来说,一打就碎是太恶毒的誓言了,所以它不敢往外说。
很快,竹唤青就将挑了一些人带过来。
这些人有从京城逃难来的,也有从黄城逃难来的,都加入了希衡的军中。
在乱世里,能够给自己找到一条活路的,原本就不是真正的普通人,这些人还真知道点什么。
一名从京城来的大眼士兵说:“我干爹给我说过,宫里的人命都不值钱,哪怕是妃位之尊,哪怕有了孩子,也都是皇帝的奴仆,和太监差不了多少……额,我干爹确实是个太监,但大家别瞧不上他。”
这位士兵似乎生怕大家瞧不起太监,毕竟很多人一提起太监就骂阉狗。
大眼士兵说:“我干爹人很好,要不是他提醒我京城乱了起来,我也不会逃出来。”
希衡点头:“我们不会瞧不起他,你干爹跟着你一起离开了京城?他现在在哪儿?”
大眼士兵挠了挠头:“我干爹现在在萧郡,他年纪大了,干不得重活,我让他待在萧郡,我打仗去养他,也要多谢法师推行的可以厚待家属的政策,否则,我和我干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希衡说:“你们为我出生入死,此乃我分内之事。”
帐内的人对于这名大眼士兵很看好,压根不会瞧不起他,都认为他有情有义有担当。
田名也抚须道:“你总说你干爹,你亲爹呢?”
大眼士兵难受道:“我亲爹早就死了。”
这下,众人便都不好往下问了,田名安慰了他一句,希衡则接着问:“你刚才说有孩子的妃子也不过是皇帝的奴仆,当时,你干爹是不是知道什么?他还朝你说过其他事情吗?”
大眼士兵挠头:“我干爹说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所以不告诉我。”
希衡点头,又问其余从黄城来的这些士兵,这些士兵也知道一些隐隐约约的东西。
将他们的证词连接在一起,希衡不难猜出,那位从黄城中走出的妃子,确实是死了,就连整个黄城都受到了牵连。
可是,为什么天武皇帝没有迁怒诸葛清呢??
天武皇帝老了又病重,按照他的性格,不是更会借此借口,打压自己的儿子吗?为什么只是下了一道斥责的圣旨。
种种谜团,缠绕在希衡心底。
希衡屏退这些士兵,甚至连陈五都被她摒退了,帐内只有她、田名以及竹唤青。
希衡忽然问:“你们觉得刚才开口那名小兵如何?”
竹唤青心里一阵不舒服,觉得希衡怎么这样关注一个小兵?她心中醋意大发,竹唤青道:“一个普通的、有些油嘴滑舌的小兵而已。”
田名倒是不赞同:“我倒是觉得他至纯至孝,是个不错的人才。”
竹唤青声音更冷:“最可怕的就在这点里,田先生你见过千帆,怎么会轻易为一个人动容,他初来乍到,就博了你的青眼,本来就是一件反常的事情。”
田名人到中年,最欣赏这样孝顺的孩子了。
田名刚要反驳,希衡抬手:“二位,不必吵了。”
希衡看向田名:“其实,此事我倒是和唤青持同样的看法。”
田名不解,希衡将自己的疑惑一说。
竹唤青是因为厌恶那位小兵得了希衡的注意,才讨厌他,希衡则不同。
希衡是觉得天武皇帝可能出了问题,就像吉妃,吉妃明明死了,却没有传出死亡的消息,稳住了诸葛清,那么,天武皇帝是不是也死了,或者说失去了掌权的能力?
因为按照天武皇帝的性格,他一定会惩治诸葛清,但是天武皇帝没有,这就是一个异常的信号。
希衡能猜到,实际掌权的人或许已经不是天武皇帝了。
不是天武皇帝的话,那很有可能就成了玉昭霁,因为他一直在和希衡通信,而且心情还很不错。
同时,玉昭霁其实一直认为白云法师是最值得注意的叛军,他和希衡之间,感情归感情,立场归立场,如果说现在掌权的人是玉昭霁,那么,他就会做出不宣扬吉妃之死,稳住诸葛清,掣肘希衡的事情来。
希衡只是有所猜测,但不知她已经将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田名和竹唤青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将这件事用比喻的手法来形容,那就是他们在下棋,但是,也许连对手都没看清楚。
和他们一起下棋的人,早就从天武皇帝变成了其余人?
田名沉吟:“法师的意思是,这个人的目的是掣肘我们,那名小兵,也许就是他故意派来,打入我们内部的人?”
竹唤青这时也道:“仔细想来,那个小兵说的话本就很值得深思,他的确说了一些真话,但是那些真话,我们找其余人问也能知道,我们再问他更深的消息时,他就说干爹没有告诉他,现在想想,那个干爹给他的一些信息,不也是为了取信于我们吗?”
田名仔细思索:“的确有这个可能性,但是,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也说得通。”
希衡说:“去仔细查查他就行了。”
这个大眼小兵如果真是细作,希衡就可以反利用这个细作了。
竹唤青自动请缨去查此事,田名倒是唉声叹气:“法师,是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田名现在深觉太险了,看来这个大眼小兵重情重义、至纯至孝的人设对应的就是他,如果他真的很喜欢他,一路提拔他,那可就危险了。
希衡仍然道:“田先生不必自责,先生乃是大才,这等小巧之计,一时疏忽也很正常。”
田名和竹唤青刚好互补。
希衡等在帐内,等着竹唤青回来,她也想看看,玉昭霁——诸葛玉到底要怎样对她?
之前玉昭霁来过几次信,说他们目的一致,让希衡和他一起合作,他不想和她成为敌人了,和她成为敌人的日子,实在是很苦。
现在看来,果然那时他就是在游说她,游说不成,他就想用其他的方法,让她和他合作。
这个人真是,既有热烈的情爱,又有冰冷的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