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是没有心的。
自打他将自己卖进宫里当太监以后,那颗心也一并丢了。
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本就不该有心。
不管是心软、心疼,还是心动,都是最无用的东西。
你若软一分,旁人就硬三分,且样样奔着要你命去的——
尤其是太监中,更是如此。
没了身下那二两肉,便没了许多旁的念想,能握在手中的,无非两样东西。
一权,二钱。
有权才有钱。
很简单,很很直白的道理。
谁都是这样想的,所以就更显得为了权利厮杀是多么的惨烈。
进忠,能从小忠子走到进忠,吃了无数的苦。
可要说能走到皇上面前,成为御前三人之一,靠的是他够狠。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几乎严苛的要求自己,只要皇上需要,连续熬几个大夜也无关紧要。
纯靠狠,却也还差了点,得细。
进忠做事,总是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得任何错漏出来,就连他的庑房也一样——
用进保的话来说,就是他住的地方没有人气儿,冷冰冰的好像个棺材。
人气儿?
进忠听了不过就是扯了扯嘴角。
人气儿能带给他什么么?
什么都带不来,所以便是无用的。
他也是有野心的。
王钦没了,他的师傅借着娴贵妃的风成了太监大总管,那野心就就更炙热了,烧的他日夜难安。
师傅能找,他自然也能找。
后宫里想走他路子的答应和贵人太多了。
可就是那么一场雨。
将那个她撞进了他空荡荡的胸腔里。
“扑通扑通。”
进忠的心又长回来了。
“扑通扑通。”
他的劫终于还是到了。
刚开始的时候,进忠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是她?
一定是这么一个汉人宫女?
明明,那么多身世家族都比她好的主儿等着他,他真想要一个梯子,谁都比她魏嬿婉要好用,何必非要挑这么一条千难万险的路?
而且,这条路还有个令他辗转反侧,恨不得起身敲自己脑袋几下的硬伤。
凌云彻。
这个名字横在他和魏嬿婉之间,横了一辈子。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吵架,就是为了这什么凌云彻!
饶是经过两个一辈子的进忠公公想起那一天都还要咬牙切齿。
说好一起搞他,她却临时变卦,救了他不说——
“一个阉货!本宫还怕他?!”
“本宫就是不想他死,怎么了?”
“那就一拍两散!”
进忠听过比这还要难听一百倍的话,可都没有这句话戳心窝子,直将他的心戳得千疮百孔,却还得借了春婵的话下了台阶。
不然怎么办?
气的要命,但是没办法。
还得哄,不然肯定就真一拍两散了。
但他还是伤心的。
第一次付出了的真心就这般被人弃在了脚下不说,还被踩了好几脚,怎么能不疼呢?
所以,最后他告诉了令主儿一句话,“您这位置得来的不容易,得自个儿珍惜。”
自个儿珍惜,可没有旁人在替她珍惜了。
他是打定了主意,这心太疼,扔了罢。
大不了和李玉比命长,也没必要非要剑走偏锋。
没了他的帮衬,令主儿很快跌了下去。
是了。
这后宫里面,趁你病要你命的太多了。
春婵来求他,他说不见不见。
心还没丢,见了心疼。
可没见,也还是心疼。
他终归是拿她没有办法,终归还是得回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在这后宫里站稳脚步,怎么去博得皇上的宠爱。
但是这路啊,是真难走。
遍布荆棘不说,还和豺狼并行。
他教她舍了亲人的时候,也有过一瞬间征神——
她该是恨他的,也还是会秋后算账的吧?
后来他又想,算账就算账吧,横竖跑不掉,也走不了了。
只是进忠没想到,魏嬿婉会这么恨他。
这个恨意在凌云彻没了那东西时,终于爆发了出来。
令主儿唤他去,又让春蝉走。
进忠知道,这是要算一算了,但一牵扯到凌云彻,他便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酸溜溜道:“令主儿这是舍不得自己的小情郎?”
令主儿那滔天而起的恨意啊,裹着冰雪,一道劈头盖脸的砸向了他。
进忠想着,自己该生气的。
凌云彻算什么东西?
凌云彻为令主儿做的事情有他多吗?凌云彻有他心疼令主儿吗?
他该吵的,也该愤怒的。
可是,他怒了一下,就懵懵的跪了下来,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都走到这个地步了,总不好功亏一篑。
令主儿要骂要打,他也受得了。
他也知道,阉人这个称呼,是令主儿拿来作践他的话语,也知道这个名称不该和凌云彻联系在一起。
可是……
心啊,还是闷闷的痛。
他跪着的时候就在想,也不知道是哪个神佛留下的这等苦痛。
碾着他的心尖,一寸一寸的,要他痛不欲生,要他——
不断的回想,不断的痛着。
最后,令主儿没有罚他,但进忠知道,不一样了。
若原先这算账只是算账,那现在,这账真到了清算那一日,怕是要连他的命一道拿去了。
怕么?
怕啊。
谁不怕死呢?
可进忠更怕看见令主儿被人欺负啊。
再后来,就是水玲珑的事情了。
这个事,说来也和他没有太大关系,自古帝王多风流,自古家花没有野花香。
皇上明里暗里要点旁的滋味,他还能说“不”么?
那脑袋怕是掉的更快。
他们做的只是挑了个合皇上胃口的女人。
皇后气势汹汹的来,闹了一场,罪过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谁敢动进忠!”
“进忠的命,还轮不到皇后做主!”
唉,听完这两句话,一辈子什么的,就值了呗。
嬿婉,这把刀给你,他心甘情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