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彬拱手:“禀太后,皇上刚才说,是那官女子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还……还自行断发,皇上一时不查,这才……”
甄嬛蹙眉,转向了皇帝,沉声道:
“皇帝,从前为着你,哀家对卫炩的许多事不曾认真追究。但如今她已经将皇帝害到这个地步,哀家断不能再容她活着了。”
皇帝不敢直视甄嬛,低声道:
“皇额娘说的是。儿臣也是这个意思,让她乘小船提早回京赐死,死后棺木丢去乱葬岗。”
甄嬛并不赞同。
乱葬岗上无人看守,尸首身上的衣服配饰都会被扒走。即便卫炩合该死罪,也不该被皇帝这样专门侮辱尸体。
再说,自己的妃嫔被这样对待,皇帝不要脸,其他人还要脸呢。
甄嬛直接拍板:“赐死是应当的,送去乱葬岗就免了。皇帝若是真心厌烦,早早将棺木塞进哪个妃子的墓室,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算了。”
皇帝只敢低头:“是……是。”
在甄嬛离开之后,皇帝叹了口气,吩咐江与彬:“去做一副能让人死得不痛苦的药,送给卫炩吧。”
他在卫炩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的时候,是真的动了杀心,想让卫炩死的。
既然如此,就让她死得安详些吧。
几日之后,卫炩乘船回到了京城。凌云彻和容珮都是一脸担忧,卫炩倒是想到即将到来的逃脱,满脸欢喜。
她会在皇帝赐死之前就喝药假死,等棺木被丢去乱葬岗,就万事大吉了。
卫炩给惢心去了信,信心十足地觉得,他们夫妻一定对自己将要来临的事情喜出望外,恭恭敬敬打扫好房间等着自己莅临。
只是眼前的两个人,她带不出去,也不愿放弃。
凌云彻是和她有超越男女之情的人,而容珮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卫炩打定了主意。
于是当天夜里,她将凌云彻叫了进来。
凌云彻浑身都不自在。他忍着浑身不断增殖的鸡皮疙瘩,小心翼翼开口:“主儿,您有什么吩咐?”
卫炩幽幽开口:“凌云彻,本宫要走了。”
这个凌云彻知道,毕竟假死药就是由他保管的。他松了一口气,道:“那奴才祝主儿一切顺利。”
“可是本宫舍不得你。”
这一句话就让凌云彻提心吊胆。什么意思?难道卫炩想把他也带出宫去?
可他如今就是个太监,这宫里的日子虽不痛快,但总算有他一个容身之处。
要是去了宫外,他这个太监不知道要忍受多少嘲笑。
还不如在宫里熬一辈子算了。
可下一句话,就让凌云彻的心彻底冷了。
“本宫想赐你加官。”
“贴加官”,也叫“开加官”。名字虽然吉利,但却是宫中让人闻风丧胆的酷刑,也可以用于逼供。
将犯人牢牢绑住,然后将一张桑皮纸放在犯人的脸上,再喷上一口白酒。
纸张遇水后会变得潮湿发软,桑皮纸更是韧性强、拉力大,可以紧紧地裹贴在犯人的脸上。
一层桑皮纸一口酒地加上去,犯人会越来越无法呼吸,最后在窒息的剧烈痛苦中死去。
凌云彻沉默了。
他无从知道卫炩曾经想让永琏死于窒息,在记忆中她成功了,而这一次没有,还看着永琏长成了板上钉钉的储君;当然也就不明白,卫炩是在满足她自己。
如果一定要死,他宁可被刀枪所杀。哪怕是杖毙,也好过漫长的窒息。
卫炩叹息:“本来本宫是想让容珮送你走的,这样也不用告诉你什么。但是……”
她脸上绯红。这毕竟是个男人,她怎能不心疼?
凌云彻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从没觉得活着这么好,这么诱人,哪怕是做了太监,活着也强过死去。
但卫炩显然不是让他来选择的,她只给了一个宣判。凌云彻无声地败下阵来。
“奴才明白。”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谨慎打量着两个用蜡封口的药瓶,确认它们长得一模一样之后,毫不犹豫地扔掉了其中一个。
这两瓶都是江与彬送来的药。一瓶用于假死,一瓶用于无痛苦地结束生命。
药物不怕颠簸也不需要休息,比卫炩更早抵达了京城。
他把剩下的那个药瓶珍而重之地交给了卫炩,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奴才告退,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卫炩热泪盈眶。
她找出了自己的一盒口脂,在里面融入了毒药。
等容珮送凌云彻离开,又带回了他的死讯之后,卫炩将这盒口脂送给了她。
“本宫走了,东西都会被宫里收回。如今乌拉那拉氏已经覆灭,本宫的嫁妆也都留不下来。这盒口脂就留给你做纪念吧。”
她打开口脂盒子给容珮看,鲜艳的口脂在烛光下更显得润泽诱人。卫炩劝哄着:“来,试一试,给本宫瞧瞧你涂上的样子。”
容珮很快就接受了她的好意,将口脂涂在了自己嘴上。而在她对着镜子欣赏、毒发痛苦挣扎的时候,卫炩就在一旁静静写着人名,还念叨着所有人的名字。
没时间了,就不做经幡了。
等容珮的尸体扭曲地倒在地上之后,卫炩整理好衣服坐了下来,将药瓶里的东西一饮而尽,摆出她认为最优雅的死相,把自己的耳朵枕在椅子背最硌人的一条棱上,静静地不动了。
……
卫炩迷迷糊糊醒来,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她应该已经被江与彬和惢心救了出去,这么黑,是还没天亮吗?
没听见惢心惊喜的叫声,也没有人递过来温度正好的茶水,卫炩不耐烦地吩咐:“惢心,点灯!”
声音大得突兀,根本就没有扩散开来。卫炩尝试伸出手去,胳膊还没伸直,就摸到了厚实的木板。
她颤抖着摸向头顶、四壁……毫无疑问,她现在正在棺材里面。
怎么回事,她是提早醒来了吗?江与彬和惢心怎么还不来?
这个棺材不是嫔妃用的三层棺,不然她早就在假死状态下无知无觉地窒息而亡了。
这棺材是普通的松木,做工一般,也因此留有一些缝隙,可以让卫炩勉强呼吸。
但随着时间流逝,清醒状态下又比假死时消耗大得多,她也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她拼命叫喊,拍打着棺材,用护甲去抓,在窒息的痛苦中,连护甲被抓断、指甲因为用力过猛而脱落都一无所觉,棺材内侧全都是带血的抓痕和掌印。
可这里不是乱葬岗,是东陵里留给绿筠的地宫,除了几个巡逻的侍卫之外,根本不会有人来,更不可能走进这么深的地方。
有一个稚气得甚至没长出胡子的侍卫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他刚想走近去看看,经验丰富的搭档就摆了摆手。
“不用过去,是山里的虫子,夜里最爱叫,叫起来贼瘆人,习惯了就行。”
于是年轻的侍卫停下了脚步。
果然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后,那个声音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