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炩脸上的表情太恶意,让人实在无法觉得这只是简单的一句问话。
嬿婉给了甄嬛一个“我没事”的眼神,从容回答:
“臣妾自幼喜欢凌霄花,少年时如此,如今也不曾改。”
甄嬛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不再戳穿卫炩把梅花视作自己独有的行为,顺着嬿婉开口:
“坚持本心,十分难得,魏贵妃的确当得起皇帝的赏。”
意欢也点头:“的确,时气变易,世事起伏,能一贯如一,魏贵妃的确有松柏之性。”
然后她话锋一转:“就如那官女子从前是喜爱梅花的,后来却忽然改了,可见人心之变才是常见之事。”
晞月刚收好琵琶坐下,听到这里插嘴道:“的确如此,听说是在冷宫里的时候,还想着种凌霄花呢!”
那段时间皇帝天天在她宫里画凌霄花,她想不记得都不行。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皇帝也想起来了。
在冷宫的时候,卫炩向珂里叶特氏要了凌霄花的种子。
嬿婉轻轻一笑:“怎么,那官女子也喜欢凌霄花了吗?”
“……”
卫炩语塞。
她贪多贪足,玫瑰、牡丹、梅花、凌霄花、菊花,她自己都记不清攀扯过多少种,这凌霄花的事情,她早就搁在脑后了。
“说起凌霄花,”甄嬛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她扫视着船上的人:“倒是想起了那官女子身边的小凌子,怎么,没带上船来吗?”
卫炩的确没把他带上船来。凌云彻要看守假死药,十分要紧,还是留在宫里为好。
再说船上地方狭小,避无可避,凌云彻要是上船来,能熏得半个船不宜住人,就算卫炩想带也会被别人反驳回去的。
皇帝根本没听卫炩的回答。冷宫、凌霄花、凌云彻,这一切在他的脑中迅速串联起来,让他看清楚了这一切。
好啊,好啊!奸夫淫夫,绿到朕的头上来了!
朕是天子啊!
他再也不需要其他的凭据了。
她说什么都没发生,他信了;她说那只是救她出火场,他勉强信了;她说那双靴子是为了感激,他不能接受,但让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再这样下去,难道他还要等着凌云彻压在卫炩身上和她十指相扣,同时说着“清白”吗?
但皇帝将火气藏在了心里。到了江南之后,他果然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带着卫炩微服出游了一次。
“咱们去吃点点心吧!”皇帝已经驼背了,却还是兴致十足。
“主子,这摊子上的点心可吃不得,都不干净啊!”随从也扮成了普通仆人,苦苦相劝。
进忠他们毕竟是太监,细看之下还是能瞧出端倪,因此只带了侍卫们出来。
“怕什么,百姓吃得,我吃不得?”皇帝自信满满。
这真说不准啊!百姓的日子哪有那么讲究,过的就是个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早就练得百毒不侵,抵抗力那叫一个好。
而皇帝呢?温室里长出来的娇花一朵,吃的米都是人工一粒粒精选三道才挑出来的,哪里受得了小摊上的吃食。
更何况,更何况……
全宫都知道皇帝体虚爱腹泻,这还是那官女子在永和宫前公开说的!
随从只好把求救的目光转向了那官女子,指望她劝劝。至少,她也是关心皇帝肠胃的呀。
“好。”
谁知那官女子直接答应了皇帝的建议。
随从:“……”
累了,毁灭吧。
他们已经开始暗暗留意附近设有更衣之处的场所了。
皇帝和卫炩两人旁若无人,手牵手跑过大街小巷,嘎嘎乱笑,引得百姓侧目:这俩看年龄应该已经能做祖父母的男女,怎么这么为老不尊?
他们选择不看,免得伤眼。
而随从和躲在暗处的侍卫别无选择,因为他们的这个看东西速度过快,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对,这就是条头糕,我小的时候吃过,里面的豆沙香甜细腻。”
皇帝兴致高昂地夹起一块条头糕:“来!”
卫炩把嘴都伸过去了,却发现皇帝把点心直接塞进了他自己嘴里,一点都没有分享的意思。
卫炩:“……”
那句“来!”是对他自己说的?
还是对条头糕说的?
这一次皇帝倒是玩得很高兴,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在回到船上之后,皇帝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他和卫炩在甲板上吹着夜风。
在皇帝看来,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尽情和卫炩相处,然后卫炩就会假死,彻底离开紫禁城。
而卫炩却不知道皇帝早就搞清楚了自己的计策,她要做的就是尽量要让皇帝厌弃自己。
“皇上,”卫炩开口:“你占有了臣妾这么多年,也应该满足了吧。”
皇帝虽然觉得她的语气很冲,但还是温顺地点头:“的确啊,已经很久了。”
“那皇上知道,为什么臣妾从前喜欢梅花,后来却喜欢上了凌霄花吗?”
皇帝脸色黑了:“别在朕的面前提起那个人。”
这辈子能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最后的时间,给彼此都留点体面,不好吗?
卫炩却自顾自说了下去:“因为臣妾早就厌倦了皇上。不给位份,不给待遇,反而因为一个嫌疑,就让臣妾进了冷宫。又因为一个嫌疑,就让臣妾母族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
说到这里,原本只是演戏的卫炩也带上了五分真实的怒意:
“臣妾向来知道皇上疑心甚重,从前只当作这是皇上为了在后宫里保护臣妾,可是这是臣妾在骗自己罢了。臣妾早就不信皇上,也不爱皇上了。”
“是吗?”皇帝脸色铁青:“那你爱上了谁?”
“没有谁!但即便是凌云彻,他也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会再去找其他女子。可是皇上呢?”
皇帝短短笑了一声:“凌云彻?他连男人都不是。”
“他现在不是了,但他的心依旧还是原来的样子。”
说完这充满暗示意味的话,卫炩从胸口的衣服里掏出一枚红色的环,已经脱落得颜色斑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