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带上了几分气。
“朕是天子,要考虑的人和事多得很,你若是想要毫无阻碍,恐怕不可能实现了。”
卫炩撅了噘嘴:“所以臣妾还是喜欢从前,皇上还在做皇子的时候。”
她开始畅想:“那个时候多自由啊,臣妾和皇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那个时候皇上对臣妾也是极好,不像现在……”
“现在怎么了?”皇帝忍不住冷了声音,打断了卫炩的天马行空。
“现在,太后,皇后,还有后宫的妃嫔们,都是臣妾和皇上之间的阻碍,臣妾每次想到皇上为了这天下,要委屈自己处理好各宫之间的关系,臣妾就觉得,皇上也很可怜。”
卫炩讲得情真意切。她觉得,自己作为皇上心中唯一认可的真正的妻子,应该学会体贴自己的夫君,讲讲这些其他人绝不会说的体贴话。
但她的体贴落在皇帝的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个样子。
更喜欢他做皇子的时候?
那段时间对卫炩来说,也许的确甜蜜幸福,但那也是皇帝最想忘记的一段日子。
他从一开始默默无闻的圆明园皇子,到后来被太后认在名下才终于开始入了皇阿玛的眼,他拼了命地读书、做事,才终于在这皇宫里赢得一席之地。
他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能够登上皇位,实现自己的野心和抱负。
为此,他不得不低头,向着从未尽到父亲责任的皇阿玛低头,向着并非自己生母的熹贵妃低头,向着那些有用的大臣低头,甚至要向着自己后院中的女人曲意逢迎。
卫炩口中的幸福时光,恰恰对他来说是最黑暗的日子!
而皇后怎么可能是阻碍?琅嬅是为他打理后宫地得力帮手,也是皇位稳固的一重保障。至于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是他眼中的爱宠。
哪怕他对有些妃嫔感情淡漠,但也照样能从那些崇拜和爱慕的眼光中收获自信,觉得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真命天子。
而卫炩却把这些人都视为阻碍!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卫炩这时还不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娇俏地歪着头,用戴满戒指和护甲的手撑着脸,整个人趴在小桌上,嘟嘴道:
“所以臣妾觉得,做皇帝真是太辛苦、太可怜了。”
听到这里,皇帝再也不想忍了,怒极反笑:“朕可怜?”
说他辛苦可以,说他可怜,这深深戳伤了皇帝敏感又脆弱的自尊。
“朕从前做皇子的时候,每日要办差,要听训,做得不合先帝心意还要受责,琅嬅晞月她们都曾经心疼不已,总为朕安排好一切,让朕在自己的府上能好好休息一下。”
“而你却从来也没注意到朕有多累吗?”
说着说着,皇帝不由得泛起丝丝酸楚。
他这辈子亲情淡薄,只能在其他方面找点情感弥补。但他一度最宠爱的女人,他付出真心,如今也颇有情意的卫炩,却还不如其他女人更关心她。
但他很快就压下了这股让他感到耻辱的伤心,转而生气起来。
“都是你!那个时候朕每日疲倦奔波,你呢,却总是拉着朕出门,要么就是在府上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嬉戏,全然没有个端庄样子!”
皇帝选择性忘记了,那个时候他也是喜欢出门游逛和游戏玩乐的。吃,他比卫炩吃得多,玩,他比卫炩玩得欢。
他是在毫无道理地发脾气,卫炩的话唤醒了他过去不堪的记忆,而如今他不敢对先帝发泄怨气,而太后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他也找不到理由去发泄,只好对着卫炩发火。
因为他知道,失去景仁宫皇后之后,乌拉那拉氏已经彻底败落,他就算对卫炩发脾气,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个深宫之中,也就卫炩这里能让他尽情做自己了。
卫炩听到这完全不讲道理的话,先是目瞪口呆,接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皇帝看到她这个样子反而有点高兴。要是发脾气的话,他就又能从卫炩身上认出从前那个骄傲的青樱了,两个人痛痛快快吵一架,反而感情会更好。
但没想到卫炩眨了眨眼睛,反而委屈地说道:“皇上竟然这样想臣妾,臣妾百口莫辩。”
皇帝想要发泄出来的怒火被这个软钉子生生挤了回去,他憋着一口气,道: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卫炩只是满脸失望地盯着他,看得皇帝浑身不舒服:“臣妾没有什么要说的,本来只是心疼皇上忙于后宫,想要加以宽慰罢了。”
忙于后宫?
这是什么话,让人听见了还以为他是终日泡在女人堆里的荒淫无道之辈!
虽然太后也曾经这样说过自己,但太后是什么身份,她乌拉那拉卫炩是什么身份!
这些话,皇帝当然不可能说出口,只能气愤道:“你既然认罪,那就应该请罪,还坐得这么安稳,难道是心中不服吗?”
卫炩这才慢腾腾从趴在桌上的状态站起来,行了个潦草至极的礼,然后抬起头来,一脸的“我没错,但我忍了”。
这样子看在皇帝眼里就是一脸便秘的表情。他实在不想对着这张脸讲话,一拂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而卫炩却在皇帝走后默默流泪,还要拉着阿箬和惢心听自己絮叨。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罢了罢了,终究是坐上皇位之后,从前的少年郎也会变化……”
絮叨着,还要阿箬和惢心在旁边“主儿聪慧”“主儿通透”“主儿至情至性”地唱和赞美。
阿箬在心底暗暗翻白眼,主儿,你的样子可不像是罢了的样子。
她敢肯定,卫炩绝对还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深思熟虑的阴谋倒未必,但不过脑子的鲁莽举动,那很有可能。
阿箬不知道后世的一句话能够完美概括她的想法:预言家,刀了!
第二天下午,皇帝因为娴贵人拉了他的梯子,从高处摔了下来,短暂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