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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腐烂

    大理寺狱也是个贵贱有别之所,妊抱枝自然是被分配到了平民女子的牢房。

    大理寺主要关押的是中央机关的犯罪官吏与皇帝诏令捕获的人犯,所以这里的女子监狱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安静得有些异常。

    偶尔的几个囚犯都是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让人看不清她们的容貌。

    她们只是呆呆地坐在草堆上,见有人来了也丝毫没有反应,像是已经绝望地认了命。

    妊抱枝被粗暴地推到一间无人的牢房里,待看守离去后,她环顾四周,略作打量。

    她前后左右的牢房皆空无一人,门被铁锁锁上了,地面是湿冷的泥土,散发着一股熏人的腥臭味。

    狱中一片昏暗,只有墙上的几扇小窗能隐约透露出一些光亮。

    小窗建在墙体的高处,隔一段距离才有一扇窗,窗棂以木条间隔,光线微弱。

    妊抱枝坐在牢房的角落,细细回想着今日自己的一言一行,她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回答,都已经在昨日练习过无数遍了,即使有破绽,应该也无伤大雅。

    现在只希望妘嫁和陈揽月那边不要再出现什么问题。

    她已经将陈公正的死讯告知她们,只道是在三人昏迷之后,不知何人相救,随后千秋公主发现她们,便将三人带回。

    嘱咐她们届时只需据实以答。

    她们本就对此案的真相一无所知,昏迷之前的事情自己这边也是如实交代的,不会存在对不上口供的问题。

    原本妊抱枝是想将陈公正的尸体掩埋的,但是她却没有选择这么做。

    陈公正浑身是血,没有黑衣人的帮助,她贸然再碰尸体,只怕弄巧成拙。

    朝廷命官的突然失踪非同小可,一经追查便无所遁形。

    妊抱枝向来喜欢主动出击,这样被动的等待实在是让她有些煎熬。

    她抱膝看向窗外,一只黑色的鸟儿扑腾着翅膀掠过天际,那鸟儿的羽毛是那样的黑,黑的像是元日那天的夜色。

    昨日与李起兮对话之后,妊抱枝便前往了陈府,在仆从们的房间里,她的长刀,第一次染了鲜血。

    她谨记黑衣人教她的杀人手法,趁仆从们睡觉之时,手起刀落,便麻利的结束了他们的性命。

    她是一位出色的学生,已经掌握了如何落刀才能精准地取其性命,杀人于无声,如何不让鲜血四溅,尽可能的不留下自己的痕迹。

    虽然她不知道这些仆从究竟知道自己和陈公正之间的多少事情,但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减小真相暴露的可能,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那晚杀了多少人,五个?十个?亦或是二十个?

    或许杀一个人她还会害怕,但是杀的多了,她也就麻木了,只是不停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像一台不知疲惫的机器。

    但是当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俾子们休息的寝房时,那把沾满了鲜血的长刀竟在她手中迟疑了。

    被杀戮占据的心智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她吃过这些俾子们烹制的饭食,用过这些俾子们打来的清水,走过这些俾子们清扫过的地面……

    可是,她又能如何?

    她已经无路可退,无法回头了,她既然选择了在万丈悬崖的上空走钢丝,她能做的只有向前。

    任何阻挡她去对岸的障碍,她都必须清除,否则,粉身碎骨的只会是她自己。

    对不起,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纠结这些俾子究竟是否知情了。

    但是,她能说的也只有对不起了。

    陈揽月和妘嫁被审讯完之后,亦被狱卒押进了牢房,为了避免嫌犯串通口供,狱卒们不仅将她们分开关押,还特地将她们的嘴上塞了布条。

    陈揽月的眼泪在昨日便已哭干了,三人各自沉默着,只是眼里的情绪各不相同。

    陈揽月或许还相信妊抱枝编的谎言,但是妘嫁宅斗了十多年,她又有什么不懂的呢。

    妊抱枝将她们从陈公正的手上救了下来,她们母子俩的命都是妊抱枝给的,她目前能做的只有帮助妊抱枝度过此劫。

    她们在牢房中沉默着,与此同时,公主府内的大家也都同样的沉默着。

    姜惊风将自己关在屋内,只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她好像还无法接受妊抱枝被关进大理寺狱的事实,没有了妊抱枝,她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她习惯性的坐于书案之前,只是持笔的手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那个救自己于危难之中,那个待人细心周到,那个与自己彻夜长谈的少年,就这么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

    她的光芒也会如同曾经的自己一般,被暗无天日的墙体屋檐所遮蔽、所藏匿吗?

    姜惊风看着眼前的线装本,她能感受到,随着阳光一起消亡的,还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这个世界是黑暗的,是肮脏的,是一块中空了的朽木,她们在里面腐烂。

    烂了,乱了,全部崩塌。

    万千真相与诸般见解如山崩地裂一般在姜惊风的脑海之中坍塌,溅起无数的情绪纷杂。

    无法冷静下来。

    她好像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笔了,相反的,笔已经挣脱了束缚,反客为主,带着她的手在纸张之上横冲直撞。

    笔锋在纸上肆意游走,抛却了一切拘束,笔不知道什么是对仗,什么是工整,什么是押韵。

    笔只写自己想写的。

    字迹潦草如同稚子涂鸦,语序不通满是自相矛盾,杂乱无章毫无工整可言。

    混乱的、无序的,纸上燃烧着一团又一团的愤怒,一切人定的规则,都无法遏制愤怒的烈焰,因为愤怒本就是对规则积压已久的不甘!

    妘妒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哭着祈祷:“阿弥陀佛,请佛祖保佑我的阿奴能够平安归来。”

    她已经跪在佛前一天一夜了,只希望佛祖能够保佑自己的阿奴渡过这个难关。

    可是,佛祖并没有给她回应,相反的,她甚至听到了佛祖的一声嗤笑。

    像是在嘲笑她的祈求,讽刺她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