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何了替嬴不还同意了妊抱枝的邀请,于是同游西市的队伍又壮大了几分。
虽然嬴不还身上总散发着一种市井无赖的气息,但是真正熟悉了以后,还是能发现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一面。
这一路上,嬴不还都在叽叽喳喳地向妊抱枝炫耀。
一会儿给她展示自己的新衣服,说这是她阿娘给她亲手缝的,针脚细密,可保暖了。
一会儿让妊抱枝摸摸自己的小马,说阿娘知道自己喜欢马,今日特地带着她来西市千挑万选的。
当然,无论是新衣裳用的布料还是身下这匹小马,用的都是妊抱枝的钱。
她还跟妊抱枝说,原本自己是想让阿娘骑小马的,但是阿娘不会骑,自己以后一定要教阿娘骑马。
这是妊抱枝见嬴不还第一次这么开心,这么话多,她十分配合地做一名合格的倾听者。
嬴不还说了这么多,句句都与她的阿娘有关,这让妊抱枝此前对嬴不还命运进度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看来嬴不还的母亲就是改变她命运进度的关键人物,只要她们的生活质量提升了,嬴不还的命运改写进度便会增加。
因此,妊抱枝也有意与嬴不还的母亲结好,便与她们两人说起了自己要开铺子这件事。
见嬴何了听到之后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妊抱枝又将日后的规划略述一二,并且与两人说,若是她们愿意,可以来自己这里谋个生计。
嬴何了母子俩最发愁的便是生计没有着落,平日里都是靠着嬴何了织布才能换取些微银钱。
可恨那些收布之人,知道嬴何了孤儿寡母的好欺负,便肆意压价。
嬴不还曾私下找那收布之人,把他给狠狠教训一番,本意是想让那人知道,她们娘俩也不是好欺负的,让他以市面上的价格收购阿娘的布匹。
结果那收布的不仅再也不收自己家的布了,还将嬴不还欺负自己的事情到处添油加醋地一通说。
搞得许多布铺都不与嬴何了做生意了。
如今倒是还有一家布铺在收嬴何了的布,只是价格比之前还要低上许多。
嬴不还对此事十分愧疚,都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才让阿娘的布卖不出去的。
她一心想给家里减轻负担,这才走上了歧途。
如今妊抱枝主动为她们娘俩提供了另一条出路,她们又怎会拒绝?
几人一时相谈甚欢。
陈揽月听着她们说个不停,虽是欢声笑语,但她突然感觉有些失落,又有些烦躁。
但是她也不想扰了她们的兴致,便默默松开妊抱枝的手,走到了后面。
妊抱枝左手一空,看了眼陈揽月,又与妘妒对视了一眼,示意她照顾一下陈揽月的情绪。
妘妒点头回应。
妊抱枝想让姜惊风重新熟悉熟悉这个于她而言,变得有些陌生的长安,便有意放慢了行路的速度。
阔别七载,恍若隔世。
姜惊风一边听着妊抱枝对报社的规划,一边细细观察着西市景象。
西市的布局依旧如七年前一般,但好像又有哪里变了。
好像变得更繁华了,店铺换了又换,也没有自己熟悉的卖糖葫芦的阿婆了。
阿婆的糖葫芦是整个西市最香最甜的。
每次吃糖葫芦的第一个山楂时,她总爱吮吸外层甜滋滋的糖衣,每次都得先把糖衣给含化了,才慢慢品尝里面的山楂。
糖衣的甜,山楂的酸,两种味道在口腔中泾渭分明,又相得益彰。
后面则是连糖衣带着山楂一并送入口中,酸与甜一齐在舌尖绽开,更添几分滋味。
酸与甜,往昔与今朝,交汇成一泓清泉,悠悠淌入她的心田,又在她的心尖上轻轻起伏,荡漾起层层涟漪。
于是,她的心绪也变得像儿时的糖葫芦一般,甜蜜中又透出点酸涩。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新奇。
她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多么希望自己即刻就有纸笔,将她的所见、所思、所感都付诸笔端,让文字也如清泉一般,在她的笔尖缓缓涌出,将复杂到难以言说的心绪,全部记录下来。
她害怕黑暗,害怕遗忘,害怕再去一遍遍书写别人的故事。
她的笔,她的字,从今只愿为自己添墨。
她朝自己胸口处看了一眼,旋即哑然失笑,自己怎会如此痴想,怀中又怎会有纸笔呢?
人们在挤挤攘攘的市井中各自忙碌着,她们的粗布荆钗,她们洪亮的吆喝声,她们热情洋溢的笑容,都让姜惊风移不开眼。
街角处,有一个挑着扁担卖鱼的中年人。
那鱼在筐中活蹦乱跳的,稚子围着水桶又跑又跳得嬉戏其间,口中还“娘娘,娘娘”的叫个不停。
偶尔会有些路过的行人,被小孩活泼烂漫的模样吸引过去,生意因此成交了几笔。
那小孩就会娇傲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脯:“娘娘,你看我多有能耐!”
看着小孩生机勃勃的模样,姜惊风只觉得自惭形秽,和那个孩童比起来,自己是这么的胆小、阴暗、沉默寡言。
在自己的身上,好像看不到半点生气。
她与周遭的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好像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偷窥者,窥视着属于别人的幸福。
再看向周围的人,她们仿佛忽然换了一副面孔,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姜惊风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恐惧,周边的一切都趋渐模糊,这让她有些头晕。
她想甩甩脑袋,让自己的视线清明一些,可是她又怕自己的动作引起旁人的关注。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妊抱枝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她不想因为自己再给别人添麻烦。
尤其是妊抱枝,她已经为自己做了很多很多,没有妊抱枝的话,她不知还要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小屋里蹉跎多少年岁。
她机械地跟随着妊抱枝的脚步,再不敢抬头看向周遭。
可耳边好像还是萦绕着那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地那声音变成了谩骂,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