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还是没有看到她。
“姐姐……”
我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这一次,特意关注声音来源的我,终于看到了她。
或者说,是它。
哐当,我手里的锄头掉到了地上,但我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只是呆立在原地。
不远处的稻草人在轻轻摇晃,枯枝和碎叶顺着它身下的红铜色木杆缓缓滑落的同时,我听到了妹妹的声音从它的身体里传出。
“姐姐!”
它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像是小孩子许久不见的好友的喜悦笑声,又像是地狱爬出来的厉鬼发出的凄厉呐喊。
我看着眼前诡异的稻草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嘴里咕噜咕噜的滚落了两声无意义的音节。
“姐姐,为什么要走呢……”
稻草人摇晃的幅度随着我的退后而瞬间变大,它由树枝和麻布织成的身体里传出碰撞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挣扎。
“姐姐,别丢下我……”
它的声音带着可怜和无助,我却已经恐惧的说不出话来,两条小腿在止不住的颤抖着,即使我在脑子里下令让自己快跑,身体却没有任何反馈。
而我也慢慢的看到,眼前的稻草人渐渐止住了摇晃,随后,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点红色。
一只染血的手臂从稻草人的小腹处探出,而后紧紧的扣在了稻草人的身体上。
似乎有什么在不停的拉着这只手,但即使手臂被粗糙的树枝磨出了条条血痕,那五只不大的手指依旧没有松开的趋势。
“姐姐,我好痛……”
妹妹的声音从稻草人的身体里传来,紧接着,我看到那只手的手心里忽然鼓开了一个伤口,一只遍布血丝的眼睛转了两圈后,定格到了我的身上。
“姐姐,可以……带……”
稻草人的身体在我眼前缓缓栽倒,妹妹挣扎的声音也被一同掩埋在了尘土之下,我也像是瞬间恢复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甚至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我立刻抬起了有些发软的腿。
就在我转过身去准备跑时,我的脚踝忽然一凉,紧接着是一股被什么东西刺入的疼痛感。
本就没有多少力气的我瞬间失去了平衡的前仰,摔倒的我只来得及向前伸出双手,让双手最先落地,支住了我的整个身体。
右手的两根手指磕到了锄头的木柄上,巨大的反震力把我的两根手指撅向了手背方向,传出了一道咔吧声响。
我却暂时没有感受到这股疼痛,只是惊恐的看着紧握我脚踝的血手,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沾染血迹的指甲深深刺入我的脚踝,我下意识的抬起另一只暂时完好的脚,有些破旧的布鞋对准了面前的稻草人,而后一脚蹬了上去。
刺啦。
我的脚刺入稻草人头顶的层层破布和枯叶,但仅仅没入鞋跟后,我就感觉脚底传出了一阵阻力,让我无法再进一步。
“姐姐……姐姐……”
稻草人的体内传出妹妹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我只能依稀从中分辨出两个熟悉的音节,是在喊我姐姐。
就在我手足无措时,我忽然见到了一道刀光。
父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手里握着我从没见过的长刀,刀柄上缠着一层粗布,粗布上浸满了干涸的血迹,在晨光下闪烁着一层诡异的黑紫色。
我隐约能借着光线看到刀身上的点点痕迹和磨损,但刀刃却透着难以言喻的锋利感,仿佛看一眼就会被其锋锐的刃口所刺痛。
在这一刻的父亲,仿佛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幅又一幅接连替换的水彩画,变得无比缓慢。
我不知为何,想到了小时候我骑在父亲的肩上,他带着我去看村口的影子戏。
父亲后来说演影子戏的是几个半吊子,所以影子戏里的小人就经常会一动一停,像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的耳边响起那晚曾听到的锣鼓伴奏声和一道有些稚嫩的唱腔,父亲手臂上的肌肉随着我脑子里的乐器声而一点一点隆起,他的手臂上面还浮现出了像是粗线交织而成的纹路。
在纹路完全交织而成后,父亲对着我眼前的东西落下了长刀,这一刀划出了一道连绵不绝的半圆刀光,我的眼前仿佛升起了一轮弯月,父亲的这一刀仿佛能够抽刀断流。
下一刻,我听到了父亲的怒吼声,以及随着父亲的落刀而被直接劈成两半的稻草人,黑色的血从稻草人体内喷溅而出。
像是一轮雪白的月亮坠落后,又一轮在我眼前升起的黑色月亮,在互相交相辉映。
妹妹的痛苦哀嚎声也随着月亮的坠落而响彻在耳边,让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随着这一声哀嚎而微微颤抖着,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但父亲的目光始终平静无比,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妹妹凄厉的惨叫。
他只是收回刀,然后微微弯腰蓄势,随后两步蹬出,我只能看到父亲宽阔的背影,和他顺着稻草人的头顶直接捅进去的一刀。
在父亲的刀柄都没入其中后,我就彻底听不见妹妹所发出的声音了。
下一刻,遍地的黑色血迹,扣在我脚踝上的血手,隐隐从父亲带出的手臂里缠绕而出的断裂黑发……都在缓缓消失。
在我的思绪重新清晰之后,我的眼前只剩下了一个普通的稻草人,而这个稻草人还被我父亲两刀下去拆的七零八碎。
“谁让你在香烧完之后就出来的。”
父亲没有回头,我只能看到父亲的背影,以及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
我嗫嚅了两下唇,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啪——
我还没反应过来,父亲就忽然转过了身,与之一同的,还伴随着他甩到我脸上的巴掌。
我感觉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带飞,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左侧踉跄了几步后,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爸……”
我下意识的,嘴里含糊不清的发出了一声呼喊,一股温热感涌上了舌尖,并缓缓从我的嘴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