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小巷,小面馆。
朱瞻壑已经脱下了锦衣卫的飞鱼服,只穿着内衬,虽然算不上落魄,但着实也有些不修边幅。
孙若微没想到他竟然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她四处环视了一圈,虽然对应天并不是特别熟悉,但她也能看出,在附近歇脚的多是些贩夫走卒,不像是贵人住的地方。
旁边的一桌,就坐着一群大冷天只穿着短褂的糙汉,身上还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汗臭味。
这幕场景,孙若微不仅不讨厌,反而隐隐有种亲切感。
因为她从小就是在清苦的环境中长大的,贫穷却自由。
来应天之后,住进了干净的古玩店,一个刺客的名头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公子!你可好久没来了!”
店主是一个老大娘,笑呵呵地端来了两碗面,放到两人的面前笑道:“来尝尝,是不是还是原来的那个味儿!”
“好嘞!”
朱瞻壑也不管孙若微,自顾自地就捞了一口:“味儿一点都没变!您去忙自己的吧,我自个儿吃就行!”
“好!你自个儿吃,不够的话叫我啊!”
说着,老大娘就笑呵呵地回到厨房,在腾腾热气中忙碌了起来。
孙若微看朱瞻壑吃得香甜,便也忍不住尝了一口,面一入口不禁有些疑惑。
味道的确不错,但和听雨轩的饭菜比起来实在是差了一些,毕竟光是食材就没办法比。
也不知道朱瞻壑是不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头也不抬地捞着面吃,一边说道:“第一次是我爹带我来的,他说他小的时候在这里吃过,那时他们兄弟三人最开心的事情,就是从家里偷偷溜出来一起吃面,当时这里还是一个小摊子。”
孙若微只当他在讲笑话:“你们这些达官贵人,怎么可能因为吃这种面开心?”
朱瞻壑有些不满:“你都拆穿了,这故事还让我怎么编?”
孙若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扑哧”一笑,反而有了听下去的欲望:“那你继续说,编得不好我可不信!”
朱瞻壑继续说道:“后来,我们一家被赶出了应天,过了几年又打了回来。”
听到这句话,孙若微脸色顿时一肃,知道朱瞻壑说的是靖难之役,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原来是靖难功臣之后。
朱瞻壑笑了笑:“当时的应天民不聊生,后来我爹又找到了这家,发现还是一个小摊子,不过变得破了一些?”
孙若微忍不住道:“所以你爹就出钱,给他们换成了面馆?”
朱瞻壑摇了摇头:“我爹没有出钱,不过每次有空都会来照顾一下生意,见证着老大娘一碗一碗把面馆攒了起来。”
听完这话,孙若微久久沉默不语。
朱瞻壑则是笑着说道:“可能这就是你说的民间疾苦吧?若是再发生一次靖难,这家面馆可能又会变成一个小摊子,然后被老大娘的儿子,一碗一碗把一个新的面馆攒出来。吃饱了,溜溜事儿!”
说罢,留下饭钱,便大喇喇地离开了。
孙若微赶紧跟上去,她终于听懂了朱瞻壑的意思,现在的苦大仇深,不过只属于自己这种前朝余孽。
刺杀皇帝,迎回建文帝,不过是自己这些人的一厢情愿。
民间疾苦?
老百姓才不在乎皇位上坐的是谁,他们只想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
如果靖难遗孤的目的真的达成,受苦的只有老百姓。
可是……
她心中涌出一阵酸楚:“你看到的不过是应天的平民,又岂能看到其他吃苦受罪的百姓?皇帝兴修运河,大兴征伐,沉重的税赋早就让民间苦不堪言。你自以为看清了一切,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
朱瞻壑也不生气,反而笑道:“不兴运河,民间就如同断了经脉的手足,气血郁结,百姓贫困。不兴征伐,边疆子民就仍要忍受被掳掠妻女之痛。税赋虽苦,但却是为子子孙孙开太平。这一叶,究竟障的是谁的目?”
“你!你说的眼疾之药便是这个?”
孙若微气急:“你高枕无忧,自然能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若是投胎到了普通人家,恐怕早已苦不堪言了!”
朱瞻壑平静道:“天地初开时,人为凶禽猛兽所累,即便太平盛世也有穷富之分。耕者有其田,劳者得其粟,若真是投胎过去,安心耕田便是。”
“说的轻巧!”
孙若微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他。
她不觉得朱瞻壑说的地方有能够辩驳的地方,如今百姓虽苦,却除了穷再无其他痛处,若是能一直安稳下去,未必不能过上好日子。
若自己这些人真的刺杀成功,恐怕天下又会陷入大乱。
可是……
可我们这些靖难遗孤,就活该像老鼠一样,活该见不得光么?
我们的父辈,不过是忠于当时的皇帝,又做错了什么事情?
就在她心绪烦躁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眼疾已去,心疾未了,我有办法救靖难遗孤,你可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