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灯火通明。
朱棣斜倚在床榻上,慢悠悠地翻动着奏折。
旁边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都是太子监国的时候批阅的,他审查这么久都还没有审查完。
朱棣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飞鱼服的中年男子,正是他的三儿子——赵王朱高燧。
朱高燧腰板挺直,不敢有丝毫怠慢。
虽然此刻的朱棣神态平和,看不出丝毫怒气,但他知道此刻朱棣心情极为恶劣,生怕惹怒了这头假寐的怒狮。
朱棣审完手中的折子,慢悠悠地合起来,看向朱高燧:“老三,查得怎么样了?”
朱高燧微微欠身:“爹!已经查出来了,刺客都是靖难遗孤!”
“靖难遗孤?果然是他们。”
朱棣眉头一皱,虽然看不出怒气,但神色却十分复杂,似乎回忆起了某些往事。
他良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叹了口气:“说说吧!”
朱高燧正色道:“刺杀事件过后,不少有暴露风险的人都调出了京城,然后换上新人来顶替,虽然他们做的很严密,但我还是通过人员排查基本把它们的身份摸清了,目前已知的十七个据点,都在我的视线之中。”
朱棣摇头一笑:“靖难遗孤的事情你也有份,却还要通过调查才能知道一些东西。看来你这个好二哥,也没有对你完全敞开心扉啊!”
朱高燧连忙向后退了几步:“不论如何,我兄弟二人都是爹您的儿子!”
朱棣深深看他了一眼:“希望你能一直记住这句话!”
这个时候,一个太监踩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皇上,汉王和世子已经在外面侯了半个时辰了!”
朱棣抬了抬眉毛:“你二哥要来了,你是想见他一面,还是躲在屏风后面听?”
朱高燧赶紧躬身:“爹!这些日子一直在审那些刺客,我有些乏了,就先告退吧!”
“嗯。”
朱棣淡淡应了一声,随即摆了摆手,示意朱高燧可以走了。
朱高燧如蒙大赦,赶忙退出宫殿,从后门离开了。
刺杀事件之后,皇帝的心中的怒气就一直没有散过,夜夜入梦都感觉会发生第二次靖难。
这个霉头,他可一点都不想触。
更何况,自己表面上是汉王党,但实际上是皇帝的人。
那么怎么就能肯定老二也是自己看到的那个样子?
所以,不该看的东西不看,不该听的事情不听。
老老实实当皇帝的人,永远保证皇帝是唯一那个全知全能的人,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
乾清宫外。
朱高煦扯着衣角,等着太监传话。
他也是驰骋战场多年的老将,但此刻竟然紧张得像个孩童。
虽然朱瞻壑已经向他说明了利害关系,但他还是心中忐忑,生怕老爷子到时震怒,把兵符夺了不说,万一直接赶到藩地就坏了。
没过多久,一个太监便踩着小碎步过来了,正是朱棣的心腹太监小鼻涕。
“小鼻涕!我爹怎么说?”
朱高煦有些急切,扯着嗓门问道。
小鼻涕微微欠身:“汉王,世子,皇上请你们进去,请随我来!”
朱高煦点头:“劳烦了,走快点!”
说着,三人便一起进了宫门,期间朱高煦不止一次嫌弃小鼻涕走得慢,多次想出言催促,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次事关重大,还是别太放肆好。
“皇上!汉王和世子到了。”
此刻朱棣正在批阅奏折,伏案全神贯注,连头都没有抬。
“让他们进来,你先下去吧!”
“奴婢告退!”
说罢,小鼻涕就退出了大殿,请朱高煦父子进去。
朱高煦下意识退后半步,看向朱瞻壑:“壑儿,你一定要好好帮为父给你爷爷求情!”
“好!”
朱瞻壑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孤身进入走入大殿,对着朱棣拜下。
“爷爷!”
朱棣抬了抬眉毛,稍微有些惊讶,真要算下来,这个汉王世子才是他的长孙,只不过平时不显山不漏水,没有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
他缓缓开口道:“一家人不必动不动就跪,大晚上急匆匆地来所为何事啊?你跟你爹一起来,你爹呢?”
朱瞻壑并没有起身:“我爹在门外跪着等候!”
“哦?”
朱棣放下折子,顿时来了兴趣:“你爹向来桀骜,怎么今天跪得如此爽利?连我的面都不敢见了?”
朱瞻壑声音平静道:“因为我爹有错,他自认罪孽深重无颜面对爷爷,便令孙儿前来代为认错!”
“哦?”
朱棣面色平静:“你爹何错之有啊?”
朱瞻壑直接说道:“此次北征归来,遇到靖难遗孤行刺圣驾,这些人就是我爹指使!”
此话一出,整个乾清宫都为之一肃,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朱瞻壑也仿佛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良久,良久。
朱棣冷然开口:“朱瞻壑!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自己二儿子的小动作,他当然了如指掌,时常会想父子俩摊牌那天会是什么样子。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今天的情况。
怎么回事?
竟然直接坦白认错了?
朱瞻壑抬起头:“自然知道,孙儿从不妄言!”
这是自从他穿越过来,第一次与永乐大帝对视,此刻这位帝王凌厉的目光犹如万把利刃,一刀一刀刮在他的身上。
但他紧咬着舌尖仍与朱棣对视,目光未见一丝退却。
朱棣心中颇有些意外,神色却仍是阴沉得可怕:“你这么说,就不怕朕以谋反的罪名砍了你爹的脑袋么?”
朱瞻壑平静道:“怕!当然怕!不仅我怕,我爹也怕!但自从我爹醒悟,便日日无比悔恨,不论如何都要来找爷爷认错,就算砍了头,能换九泉之下一份心安也值了!”
朱棣心头微微有些感动,寻常王爷谁敢认下这种错,不管怎么样,自己这二儿子都是真心认错的,但他依旧一脸怒色:
“荒唐!日日悔恨?九泉心安?若他真这么想,又为何会做这些事情?身为汉王,竟指使靖难遗孤刺杀自己的皇帝老子?朱瞻壑你说,你爹那狗东西究竟是发了什么疯,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按照他的设想,此刻朱瞻壑一定会诚惶诚恐,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
可没想到朱瞻壑只是眼神黯然,神色悲戚,说话却依旧沉稳:“我爹对大伯心有怨怼,想借此向我大伯泼脏水,以污大伯监国不利!”
听到这话,朱棣心头微微有些错愕。
朱高煦的目的,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但他万万没想到,朱瞻壑竟然这么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若是以前,朱高煦肯定会梗着脖子不认账!
这是什么情况?
这还是我二儿子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朱瞻壑又抛出一个炸雷:“不仅如此,这批靖难遗孤也是我爹一手培养的!”
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