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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节 东莞的暗流

    深夜,设在大世界里的省港总医院。兢兢业业的医生护士们还在忙碌着。这座大陆上唯一的“澳洲式”医院,有着广州城极其稀少的电灯照明,灯光彻夜不熄。

    随着现代药物复刻的不断成功,这家医院的名声亦愈来愈响亮,    每天来看诊的人不计其数。不但珠三角地区的各种疑难杂症的病人纷至沓来,即使是远至广西也有病人慕名而来。甚至还有豪门巨富,从江南、京师过来诊疗。

    于是,省港总医院不可避免的走上了旧时空三甲巨无霸医院的老路,占据的空间越来越多,床位设置愈来愈多,    而为了给医院填满医护人员,附设的卫生学校也在不断吞噬着大世界的空间。

    虽说大世界的空间尚不至于到紧张的地步,但是大世界毕竟还是个商业综合体,    放一家医院在这里多少有些违和。而且排队挂号的人群多少也影响到了整体商业街的气氛。因此邓铂鋆前不久专门来广州调研,准备把总医院搬迁到更为合适的地方,顺便把附属卫生学校的规模也扩大个两三倍。

    像陀螺一样转了一天的林默天终于回到办公桌前--他下班了,但是手头还有些需要院长亲自决定的文件需要批阅。幸亏省港总医院有位颇为能干的总务长李默,把林默天从繁重的院务工作中拯救出来,让他能专心于医务工作。不然光是这座巨无霸医院的院务工作就足够把他压垮了。

    看着桌上用镇纸压着的一叠条子,他有些无奈,“又是请托,哎,不过不帮忙又不行……”

    拿起第一张,就是一张请托的条子。

    广州初定,百废待兴,市政府下的各个机构说有规矩,也没规矩,    说没规矩,    又不是完全没规矩,比起刚进城之时要好得多了。这是某位归化民干部拿着某位首长为他写的条子找林默天的请托,    忙得焦头烂额的林默天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做出批示。

    林默天转了转脖子,    拿起纸笔飞洒了起来,就在此时,门口探进来一个小姑娘的脑袋,对林默天说:“首长,卫生局的黄科长找,说有要紧事。”

    屁股还没坐热的林默天又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刚写了几个字的批条,跟着小姑娘走了出去。

    翌日,回到卫生局的黄科长翻了翻从林默天那里带回来的文件,一张纸片飘然而下。黄科长弯腰捡了起来,看样子是林默天元老的手笔,只见上面写道:“贵部干部兢兢业业,甚为得力,现。”

    “这啥?”黄科长看着这半截批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又不好去问。于是,某位干部的批条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东莞茶山,    庭院深深,一個三十岁模样的中年人盯着院子里那些在寒潮中凋萎的树叶发了一个时辰的呆,家中奴仆不敢打扰。半晌后,    他才动了动唇,喃喃道:“先是玄度先生(邓云霄)发愤而卒。没想到游历数载,全人(陈学佺)竟然英年早逝,他才长我三岁。髡贼寇城,启斯(东莞县令汪运光)也自尽报国……”

    抒发悲叹的不是别人,正是张穆。张穆,字尔启,号穆之,唐朝宰相张九龄之后。其父张世域,万历十三年举人,官至广西博白知县。张穆出生时,其父已年过六旬。老年得子,自然疼爱有加,由于家境富足,张穆十二慕信陵,十三师抱朴,十五精骑射,功名志沙漠,弱冠抱迂尚,跌宕不好儒,虽非千金子,宝马常在途,衡门多杂宾,意气皆丈夫。青年时与友人读书于罗浮山,饮石泉,卧春烟,“醉余梦宿梅花月,游倦归来莲叶船。夜映丹光蒸无色,云瑶珠树隐三天”,那是何等的快意。

    崇祯六年(1633),他毅然逾岭北上,思立功边塞,有师友欲将他推荐给山海关督师杨嗣昌,却因故未果。于是他就此游历荆楚、湘赣、苏杭,数年间饱览了山川秀色,也见惯了烽烟四起、民不聊生。没想到返乡之时,听说髡贼突然发难,已经占据了两广,在江西逡巡数月后,不得不回返苏杭,几番周折,才于近日搭乘海船回到东莞。谁想一别数年,故旧多死丧,不禁悲从中来。

    回到书房,张穆抬头正见了墙上的一幅字画,那是邝露送他的《赠张穆之》,以行草书成,字迹龙飞凤舞,笔锋苍劲有力,实为一幅佳作。诗云:“西风落日悬高牙,张郎诗草名剑华。古来神物不易得,令我三复长咨嗟。嗟君隽手尚沉挚,文心粉绘俱游戏。畴昔穰苴蕴豹韬,不过孙阳写龙骥。君不见淮阴乞食寄漂母,伍员吹箫向吴市。古来英雄失路多如此,所以任公罢钓归沧州,灵药吾将从不死。”

    “也不知湛若(邝露)那老小子怎么样了。”张穆心想,听说邝露在他北上之后得罪了南海县令黄熙胤,逃亡广西,可惜在外书信不便,不知他身在何处,不然与挚友携手同游山河,想必也是一桩快事。

    想到这里,张穆心中又有了一丝慰藉,随即在书桌上铺好宣纸,又命小厮研墨,提笔作《抵家山故旧多死丧作诗自励》,诗云:“既生五浊世,富贵无久常。患在贫贱中,种种皆苦忙。贫贱穷易返,富贵耽岂遑。回观身渐轻,一切如秕糠。所慕所师友,汲引圣贤旁。西方有古佛,愿力披十方。释家本吾师,宣说极已详。诚信念不断,身出莲花房。五色若车盖,沐浴随香光。尘砂视珠玉,地尽七宝装。帝纲绚行树,风籁含笙簧。鸾鹤会百音,讽念和轻飏。时无寒暑逼,心地咸清凉。物情远善业,淫杀竞自戕。垂老忘归期,愿与恩怨商。”

    写罢,忽有一小厮在外禀报:“老爷,苏宇霖老爷有请。”

    “苏观生?平日往来不多,他找我何事?请往何处?”张穆有些奇怪。

    小厮道:“未言何事,只说在篁村严庵。”

    东莞篁村原没有寺庙,历史上有一座著名的芥庵,乃道独和尚弘法道场。道独和尚,别号空隐,广东南海人,曹洞宗三十三代传人,先后继住庐山黄岩寺、东莞芥庵、罗浮山华首台、广州海幢寺等法席,卒于东莞芥庵。芥庵乃道独和尚与天然和尚(曾起莘)返粤后所建,不过此时的道独和尚还在庐山金轮峰,原本他应该在1640年受陈子壮、黎遂球等人的邀请返回广州,由于元老院的到来,道独和尚会不会回来就是个大大的问号了。

    所谓严庵,则是这个时空的袁崇焕幕僚李云龙出家后云游至东莞所建的修行之所。

    十多公里外的万家租(今万江村头坊),一户普通人家,氛围有些沉闷。

    家中的母亲卧病在床,儿子正端着一碗清水给他母亲送服一些白色的片状药,这是他从城中新开张的润世堂拿的磺胺。先前家里已经请了本县最好的老中医瞧病,开的药方非要用什么原配的蟋蟀做药引,这谁能弄到啊,只能随意抓了一对蟋蟀,显而易见的是,熬出来的黑乎乎的药液喝下去并没什么效果。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澳洲人的润世堂,都说这磺胺是澳洲人的灵丹妙药,虽不能起死回生,但据说大多数的病吃了就能好。

    可是眼下的情况有些不对劲,磺胺已经用了数次,母亲的病情仍不见好转,一家人都急得团团转。儿子只得又花了大价钱请假髡医生上门诊治,医生拿着新式听诊器这儿听听,那儿听听,询问了病历之后,叹息着摇摇头。

    儿子至孝,跪下求道:“大夫,我知道大宋医术妙之又妙,一定还有救对不对?”

    医生拿出一张处方签,字迹潦草地写了个方子递给他,神秘兮兮地说:“我能开出来的磺胺是临高制药厂最早的品种氨苯磺胺,疗效不甚可靠,你若有办法从省港总医院弄到这味药,或许还有救。”

    儿子接过处方签,只见上面写着:“青霉素一支(1万单位)。”

    千恩万谢送走医生后,儿子不由得动了心思,或许只有杜首长能帮上忙了。

    “家玉,家玉……”突然门外传来呼喊声,伴随着阵阵敲门的声音。

    “石宝,你照顾母亲,我去开门。”张家玉对年幼的妹妹说道。

    “先生!”大门在“吱”的一声之后开了,张家玉惊奇地对来人喊道,来人约摸四十岁的模样,正是张家玉之前的业师林洊。在林洊那里,张家玉为参加科举主攻《易经》,顺便也学习了《黄石公三略》《纪效新书》《武备志》《兵机要略》《神器谱》等兵书。

    林洊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进屋后关上门,才对张家玉说:“家玉,听说你从广州回来了,可曾受髡……澳洲人刁难?”

    张家玉有些心不在焉,答道:“澳洲人政务繁忙,不会刁难我一个无名小卒。原本是想去广州开阔眼界,参加城中士子的学社,没想到澳洲人打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