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李洛由来了
“看来,我们要到临高去一次了。”李洛由放下手中的书信,似是在自言自语道。
旁边站着得人没吭声,自从上次去佛山之后,李洛由似乎就对”临高”这个地方念念不忘了。
他的手下人不大理解为什么自家的掌柜忽然对这个就算是广东本省的人也所知甚少的小县忽然来了兴趣。只有少数亲信才知道,李大掌柜认为现在广州市面上最热销的澳洲货的源头就在临高。
作为一个商人,他对这种事情的敏感程度远远超过其他人。最近广州的市面上,出现了愈来愈多的前所未见的商品,这些商品全部是从广州的紫诚记批发出来的。而紫诚记正是澳洲货的商行。
李洛由对澳洲货极其上心,派专人每天去紫诚记、紫珍斋立巡视,看到有新出的货色就立刻买回来。从奇珍异宝到不值钱的糖食、酱菜。现在在他总号柜房里专设了一间屋子,里面陈列的全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澳洲货。
他发觉:与以前的澳洲货都是精巧高昂的奢侈品的不同,紫诚记最近批发出来的澳洲货都是日产实用消费的物件,东西一如既往的精巧好用,但是价格却是平易近人的多,家道小康的人家都能消费得起。
用竹管包装的12支一包的缝衣针,不但钢口好,针身真鼻上一点毛口也没有;装在瓷瓶里用蜡封口的”味精”,加一点在菜肴里就能奇鲜无比;五颜六色的透明硬糖,不但色彩绚丽,形状美观,而且吃到嘴里还有各种水果的滋味;厚厚的满是线圈的”毛巾”,擦起脸来柔软又舒服,还特别的吸水,比光板一块的洗脸布好不知道多少;不知道用什么料子做得轻薄柔软又透气的袜子;不用打火石,随便在哪里一划就能点着火的小木棍……最后是雪白光洁的纸,李洛由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白的纸,最好的进御的宣纸,仔细看还是略略有点微黄,这种纸却是彻底的纯白,和冬天的雪花一样。至于纸面的光洁程度,李洛由更是前所未见。
当然,要说白纸,京师里裱糊用的大白纸也算很白,但是这种纸是土纸上刷了一层白土的,没法用来写字,表面也十分粗糙,和澳洲白纸不啻于云泥之别。
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买来厚厚的一叠纸,随便抽出一张纸来,质量完全一样,几乎没有任何的瑕疵。不管买多少都是一样。
这个现象他在所有的澳洲货上都有感觉,任意从两包缝衣针里出来各抽一根,其长短光泽粗细完全一样。
不仅能够造得好,而且品质始终如一。这正是澳洲货的厉害之处。最后一点更为恐怖,那就是它的价格。
紫诚记最近销售的澳洲货,从价格上来说依然不菲,但是对比本地原有的类似的东西,就能体现出在价格上的巨大优势了。
紫诚记发售的澳洲纸的,最普通的大路货和本地产最廉价的账册纸价格相差无几,但是质量却要好上数十倍。这样的价格优势下,本地和其他外来纸的销量顿时一落千丈。市面上充斥着大量各式各样的澳洲纸。随后,紫诚记又开始发售各种纸制品。包括记账的账本、学生的描红簿、各种帖子……
纸张质量即好,印刷又极其精美,价格更是便宜。这…要素加在一起,整个广州的纸店的货物,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变成了澳洲纸,只有少量的书画用纸和糊裱业使用的粗纸还继续原有的产品。
李洛由始终算不出来,澳洲纸如何能卖得这么便宜还能赚钱?这纸肯定不是千里迢迢从什么澳洲运来的,但是就算是如他所料,是在临高制造的,他也想不出澳洲人是如何办到的。要说临高的造纸原料特别多特别便宜似乎也谈不上――这地方过去根本就没有造纸作坊。
若说澳洲人做得是亏本买卖,那么他们的意图又何在呢?李洛由愈发对这澳洲人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存放澳洲货的房间里,林林总总的澳洲货已经摆满了屋子里的紫檀木多宝架,吃得用得玩得,琳琅满目。李洛由时而会来到这里,欣赏摆弄这些新奇的小玩意。他最喜欢的,是一只晶莹透明的“神机自来火”,可以看到里面装着水一样东西。轻轻一打小巧的转轮,就能冒出火苗来。这让他很着迷。有时候他会想到,若是用此物来给火炮鸟铳来发火,岂不是要比冒烟又容易熄灭的火绳来得好?他因为准备承接广东官府铸造大炮火器的任务,对这种有助改良性能的新东西很是留心。
只可惜此物太昂贵,而且高举的铺子里已经断货很久了。至于紫诚记,则根本没卖过这东西。他关照伙计去打听过,要是大量订货会不会有货?紫诚记的伙计却很明白的回绝说这东西“三四年里不会再有了”。
“一定得去看看。”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回。
“老爷要去临高?”
站在一旁的顾葆成见他第二次说这话了,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错,原想过段日子再去,现在看来,时不我待。”李洛由凝神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堆往来书信和簿册。其中便有一封京师总号的来信。
信的内容很是简单,告知他建奴已经退去。遵化的分号全毁,人货均损。已密告沈阳分号的掌柜设法打听有无本号被掳伙计和家眷并且设法营救。其他京畿各处分号均有不同的财货损失。这里有被建奴掠走的,也有被各路官兵乡勇趁乱威逼着“劳军”的。总而言之,损失惨重。
而他一度寄予厚望的袁督师已经被下狱。京师舆论汹汹,对他很是不利。李洛由接到信件之后长叹一声。且不论袁督师的罪名如何,下场恐怕是凶多吉少。这样丧师辱国的事没有人出来担待是不行的。
原以为袁督师经略辽东,宁锦防线固若金汤,纵然不能“五年复辽”,将建奴拒之关外还是能做到的。没想到居然会绕道蒙古从蓟镇的大安口入关,看这模样,朝廷是完全没有防备。所谓的关宁铁骑也不过尔尔。
想到建奴铁骑所过之处,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公私财货被掳掠而去。想到这里李洛由忧愤不已。
不仅忧愤,而且失望。鞑子过去只是建州女真里一个小小的部落而已,已经死去的奴酋努尔哈赤当年不过是李成梁手下的一个随从,居然打得拥有亿兆百姓,富有天下的大明节节败退,丢了辽东不算,现在连边墙都进来了。在京师门口天子脚下纵横数百里,打得官军溃不成军,连遵化都丢了这大明的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照李洛由的过去想法,以大明之力,就算镇兵野战不利,只要靠着大炮火器,坚墙固垒,只守不攻,拖也把建奴给拖死了。
现在看来,建奴反倒是越活越精神了。以李洛由对后金和大明的了解,建奴这次入关绝对不会是赔本的买卖,所获人口钱粮财物牲畜必然极多,大可过一个肥年;至于官军,多半是远远的跟在后面“礼送出境”了。
愤懑也好,失望也罢。李洛由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介商人,军国大事上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制造火器,刷新军备这件事情,还是能够努力做好的。李洛由前阶段通过关系游说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将仿制红夷大炮的事情交给他做得活动已经初见成效,大约用不了多久,”关书”就会下来。
虽然夸克已经派人回国去购买设备和雇用工匠,但是船期漫漫,纵然一切顺利,也得等上一年半以上。澳洲人素来也有火器犀利的传闻,既然他们能在临高制造出这许多精巧好用的的货物,必然有巧手的匠人和机器在临高。直接买机器雇人也好,与澳洲人合办也好,李洛由只想让铸造工场早些开工,为官军多造火器。
“请夸克先生来。”李洛由吩咐。
jn?qur或者叫夸克?穷在大明的日子过得很舒服,他在澳门的李家商馆里待得腻味了,就到李洛由的广州公馆去混吃混喝。不时还可以随着李洛由在南中国免费游览。李洛由有心笼络他,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女人烈酒应有尽有。闹得这英国商人乐不思蜀。
夸克的心情不坏:他从印度贩运来得棉布原本堆在澳门和广州一直卖不出去,最近突然全部脱手了,利润虽然不大,合计起来也小赚了一笔。而这位李大掌柜要造炮造炮车,更是一笔潜在的大买卖。他派了自己的一个伙计拿着亲笔信回英国去了,看看能不能找到愿意来中国的铁工和技师,他还指示伙计,要设法“搜集最新的炮厂专用的机器”。
做中国军队的军火供应商这个前景让他有点飘飘然。葡萄牙人已经当了皇上的雇佣兵了。英国人当皇上的军火商岂不是更好――起码不是拿自己的小命换钱。
他听说鞑靼人这次攻到了京城附近,官军很是吃了几个败仗,甚至还有点暗暗高兴。皇帝和他的文官们受到的压力越大,他们越容易被说服。夸克从李洛由口中知道欧洲火器在所有的战斗中表现都不错,所以朝廷军队败仗吃得越多,他们购买新式火器武装军队的欲望就越大。
当然这种心思他是不表露的,只是一个劲的跟着李洛由痛骂“鞑子”、“野蛮人”之类。
“去临高?”夸克有点意外。这事情李洛由说了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动作。他自己一个外国人人生地不熟,连临高在广州的哪个方向都不知道,自然也不能去。
“没错,我想就是这几天去看看。”李洛由点点头。
“太好了,这地方我早想去看看了”夸克很是兴奋,“我想看看那些东西他们是怎么做出来得?还有那艘船。”
“我也想去瞧瞧。”李洛由微笑着,“其实你应该对他们更有兴趣才对。”
“为什么?”夸克感到奇怪。
“呵呵,你知道你的棉布是谁买去的?”
“是澳洲人?”夸克这下真得是吃惊了。印度棉布已经够便宜了,但是运到中国来销还是比不上本地布来得便宜,当初他运来的几千匹棉布卖了好几年才卖掉十分之一,还是花纹比较独特那些才销掉。
他原本还有雄心勃勃,想把英国的呢绒贩卖到北方去,看到这副光景知道呢绒是根本不可能卖出去的。
“虽然我没有证据,”李洛由点点头,“但是我可以确定就是他们买得。”
“临高,”夸克说,“这地方商业是否繁盛?或是有良港?”他忽然动了心:既然澳洲人能够长期盘踞此地,那么英国商人是否也能在此分一杯羹?要知道欧洲诸国没有一个不想在中国沿海获得一个稳定的贸易基地的,只是除了葡萄牙人之外还没有人成功过――荷兰人占据的地方已经不能算是中国近海了。
如果能和澳洲人建立起贸易关系,甚至进而建立一处英国商馆,对英国的对华贸易就会大有好处,自己居功甚伟。要是对方实力不强,也可以勾引东印度公司派出远征队将他们驱逐出去。东印度公司同样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这样看来,临高是非去不可的,就算谈不成生意,也能打听个虚实来。
“此地人烟稀少,商业几乎没有。”李洛由哪里知道这英国人已经动了如此之多的脑筋。他对临高同样所知甚少。这次为了打算去临高实现准备,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熟悉临高的人,知道临高在本省是典型的“穷乡僻壤”。
“至于说港口,有那么几个,也谈不上良港。”
“这就奇怪了,澳洲人跑哪里去做什么?”
“天高皇帝远。”李洛由说。
“你的意思是,临高是皇帝管不到的地方?”
“中国很大,皇上有许多顾不上来的地方。”李洛由说,“不过皇上一旦知道了,他就非管不可了。”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