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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仙凡论得失

    当赵黍与景明先生赶回石英城碧湖庄园,立刻便见到石火光众人。

    “赵黍,你真的……”石火光亲眼见到赵黍,惊喜之色溢于言表,一时老泪纵横,竟然在众人面前大哭起来。

    “让石老担忧了。”赵黍赶紧劝慰:“当年执意隐瞒,便是不希望牵连石老。今日既然重逢,石老就更不必过分忧心了。”

    石火光连连点头,擦去泪水,赵黍转而朝端兆、鹭忘机与苍岩公三人揖拜:“此次多谢三位出手相助,不知路上是否遭遇华胥国修士阻拦?”

    “我们稍微绕了些路,并无阻碍。”端兆一脸轻松:“其实在怀英馆,我们还没出手,就有人抢先动作了。”

    “是谁?”赵黍问道。

    端兆抬手指了指后院湖池方向:“他自称绛瑛客,是玄圃堂修士。”

    赵黍沉思颔首,然后说:“你们奔波千里,就在此地略作歇息。石老,这里是赤云都地界,三老都是可以信赖之人,与老师早年已有往来,您不必担心。华胥国既然对你下手,彼此仁义已尽。”

    “我知道,唉……没想到大司马这么果决狠辣,刚知道你的消息,便立刻派人对我下手。”石火光依旧心有余悸,苦笑摆手:“反正我也没什么不舍的。倒是你,这些年长进了许多。首座要是能亲眼见到,想必也很欣慰。”

    赵黍无声叹息,按下思绪翻涌,言道:“石老先去歇息,我去见一见那位绛瑛客。”

    石火光提醒说:“那个绛瑛客修为境界高深莫测,他……我说不上来,总之你要小心,切不可冒犯。”

    赵黍苦着脸说:“恐怕我早就冒犯他了。”

    “我跟你一起去。”鹭忘机出言道。

    “老夫亦然。”苍岩公捻须附和。

    端兆更干脆:“行了,我们一块上好了,万一真是打起来,彼此也有个照应。”

    赵黍原本想要婉拒,景明先生则说:“人多未必有用,请三位在外围守候戒备,我与赵黍去拜会那位绛瑛客。”

    “景明,你可别看不开,搞什么玉石俱焚啊。”端兆调笑道。

    景明先生倒也从容:“我都看不见了,还怎么看不开?”

    众人安排一番,随后赵黍与景明先生来到后院湖边,当初鹭忘机临湖抚琴的水榭,此刻只剩一片残破瓦砾,杂草丛生。

    一袭青衣的绛瑛客俯身捡起一枚石头,朝着湖池打了一串水漂,看着像是来郊野踏青的富贵公子,从容闲适。

    “嗯?你们来了?”绛瑛客回头望见赵黍二人,问道:“你就是那个徐怀玉?”

    “在下赵黍,先前以徐怀玉身份行走世间。”赵黍拱手道:“听闻是先生出手解救石老,在下万分感激。”

    “你倒是坦率,一点都不隐瞒。”绛瑛客环顾周围,显然是察觉到鹭忘机三人在外围戒备:“只是这般如临大敌的架势,恐非待客之道吧?”

    “先生来历不寻常,我们不得不有所防备。”赵黍言辞不加掩饰。

    “来历怎么个不寻常法?”绛瑛客问道。

    赵黍没有即刻回答,而是暗暗运转《素脉丹心诀》,手中玉树宝杖放出溶溶碧光,四周生机萌发。然而碧光照到绛瑛客身上,却没有丝毫感应。

    照理来说,以《素脉丹心诀》施术行气,不仅能够滋养草木生机,也有疗愈伤创、调和经脉之功,修士受碧光所照,或多或少会有气机感应。

    可绛瑛客身上没有半点气机浮动,甚至不是像毫无生机的土石,而是全然通透空明,法力真气无从触及,仿佛只是一道投射在尘世的影子罢了。

    “《素脉丹心诀》?倒是修炼出几分真功夫。”绛瑛客连连拊掌称赞:“这等修为,比起那几个不成器的玄圃堂门人高深得多。”

    “先生才是高人,在下岂敢自夸?”赵黍说。

    “那你知晓我的来历了?”绛瑛客好奇问道。

    赵黍收敛法力,躬身揖拜:“下界粪土小兆赵黍,拜见玄圃上仙。”

    绛瑛客收起轻挑笑脸:“你可知晓,一旦道破身份,便容不得你我轻忽随意。”

    “上仙降世临凡,小兆自是不敢轻忽。”赵黍言道。

    绛瑛客盯着赵黍,目光似乎要将他里里外外看透:“那你应该明白,我此来所为何事。”

    “小兆未经上仙准许,擅自毁坏灵台墟千年福地胜景,罪孽深重。”赵黍回答。

    “是啊。”绛瑛客语气渐转严厉:“要是一无所知的凡夫俗子,擅自妄为,致使福地毁坏,我反倒懒得计较。可你明明知晓玄圃堂乃仙道宗门,甚至得了玉册传承,这就要另当别论了。”

    赵黍问道:“不知上仙有何处罚?”

    “你毁我福地洞府,我收回你身上《素脉丹心诀》的修为法力,不过分吧?”绛瑛客问道。

    赵黍眼角微微抽搐,修为法力并非是可以随意交出收走的事物。而且《素脉丹心诀》的修为功底已经与赵黍道基融汇一体,强行分割,赵黍根基动摇,就算不死,只怕要当场修为尽废。

    绛瑛客刚说完,外围戒备的鹭忘机三人都暗提法力,显然是不愿意赵黍受罚。

    “上仙,此等惩罚恐怕太过。”这时景明先生开口了。

    “过了么?”绛瑛客一脸寻常:“赵黍并非是玄圃堂门人,不过是侥幸得了玉册传承,仅凭这一点,我收走他的修为法力,丝毫不过分。”

    景明先生辩解道:“上仙洞悉尘世种种,既然知晓赵黍得了玄圃玉册传承,却没有插手干预,可见上仙已然默许此事。何况昆仑洲大乱百年,各家传承凋零甚多,传承失序。仙法经籍散落江湖,有缘人得之,无可厚非。怎能因此追究赵黍之责?”

    “好,玉册传承我可以不追究。”绛瑛客没有纠缠太深:“但是摧毁灵台墟一事,赵黍是明知故犯。哪怕我不以仙家身份压人,若依尘世俗理相论,赵黍所作所为,也可视为毁人田宅产业之举。”

    景明先生摇头道:“上仙此言不妥,若要依尘世俗理,请问灵台墟可有田产地契为证?如果没有人间国法为凭,那便因循常理,请问在此之前,灵台墟由何人打理操持?恐怕不是玄圃堂门人吧?”

    这番话一出,连赵黍都大感讶异,景明先生在仙家面前如此狡辩,是真不怕触怒对方么?

    然而就见绛瑛客含笑点头:“倒确实……有几分道理。”

    景明先生继续说:“玄圃堂门人无法守护福地道场,灵台墟先受妖邪侵伐,后被崇玄馆所占,反倒是赵黍加以修缮。后续十余年福地空置,上仙为何不在那时安排门人重掌灵台墟?此刻下界问责,不合俗世常情,甚至有强词夺理之嫌。”

    绛瑛客听完这番话,当即仰头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曾受洞丹元君点化,好一张利嘴,看来不止是双眼明锐!”

    “让上仙见笑了。”景明先生面无笑意。

    “但如果我偏要强词夺理呢?”绛瑛客一收笑意,周身散发庞然压力,在场众人顿感气机一滞、法力难张。

    仙家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立时分明霄壤之别。要知道在场五人,放眼整个昆仑洲,都是当世有数的高人,若是联手一同,天下几无抗御之人。

    此时就见赵黍沉喝一声,项生紫华、天光垂照,挣脱无形压迫,一阵经韵步虚之声环绕四周,破去绛瑛客法力。

    众人身心一松,绛瑛客衣袂无风扬动,眉眼一凝:“果然,你继承了青崖仙境。是梁韬传给你的?”

    赵黍语气毫不退让:“不错!上仙莫非还要因此多加追究么?”

    “这倒不至于。”绛瑛客言道:“崇玄馆自取灭亡,我何必无事生非?”

    “诚如景明先生所言,道理皆已说透。”赵黍言道:“如果上仙不顾道理,非要追究到底,甚至要取我性命与修为法力,那请恕赵黍不会坐以待毙。”

    绛瑛客意味深长地看着赵黍,没有说话。景明先生为了化解紧张氛围,再度言道:“上仙容禀,赵黍毁坏灵台墟福地,非为私利。如今昆仑东土灾气流行、草木枯萎,百姓饥不得食。得益于赵黍行法消灾,大地重获生机。此正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合乎天道恒常之理。”

    “这算不算拿别人家的钱财做善事?”绛瑛客问道。

    景明先生轻轻一叹:“灵台墟已不止是上仙昔年登真之前所开福地,也是玄圃堂历代门人经营积累之果。如此福地道场,夺天地造化之功,成钟灵毓秀之景,不说是占尽风光,却也是凡夫俗子奢求不来的仙家福缘。而既然玄圃堂门人守不住这份仙缘,何妨复归天地、广利众生?”

    “唉,真是天上地下的道理都被你说尽了。”绛瑛客无奈一摊手:“行行行,这灵台墟我不要总行了吧?”

    “多谢上仙开恩!”赵黍趁机揖拜称谢。

    “真会看时机,但别以为我会就此放过你,我这人心眼很小的。”绛瑛客笑着说。

    景明先生则问道:“上仙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追究赵黍,对不对?”

    绛瑛客表情颇为生动:“你这家伙,就不能少说两句吗?我还想多装一阵子呢!”

    “仙家行事,不会恣意妄为。”景明先生言道:“上仙这是有意考验赵黍。”

    “既然知道,那你为何出来替他挡关?”绛瑛客反问道。

    “我们赤云都承其恩惠,不可坐视不理。”景明先生语气坚定。

    “果然跟洞丹元君所说一模一样,三个倔脾气的牛鼻子。”绛瑛客嘿嘿一笑。

    这下景明先生惊疑变色:“上仙……见过祖师?”

    “既然是来赤云都的地界,怎么可能不跟洞丹元君商量?”绛瑛客露出扳回一城的得意笑容:“怎么样?你原本是不是想着借洞丹元君压我一头,好让我知难而退?”

    景明先生默然不语,绛瑛客摇头感叹:“你们终究未成仙道,有些事就不要妄自揣测了。仙家行事,的确不会恣意妄为,然而个中玄妙,也并非你们能够轻易试探的。自作聪明,小心引火烧身。”

    “我明白了。”景明先生俯首下拜。

    “好了,别一个个板着脸,不嫌累么?”绛瑛客信手振袖,九色光霞回旋四方,湖边出现一座凉亭,内中桌椅器具齐备,竟然还有一壶沸腾茶汤。

    赵黍以英玄照景术瞧了好一阵,绛瑛客站在凉亭边,招呼道:“别看了,结气化物之功,这就是真的,不是什么幻术。”

    赵黍朝众人点了点头,一同进入亭中落座,绛瑛客言道:“既然被你们识破身份,那我也不隐瞒了,我乃玄圃洞天绛瑛仙卿,尘世不论仙班,下界便是为客。”

    赵黍众人亲见仙家,也都一起行礼,绛瑛客抬手虚按:“这等俗礼就不必了。此番下界,的确是感应到灵台墟毁坏一事,我虽无意追究,但你等应对也甚合我意。”

    赵黍不由得问道:“上仙难道真的不在意灵台墟被毁?”

    “我当年乃是玄圃洞天一株瑶枝仙草通灵化形,因偶生凡心而谪落下界,在尘世碾转多载,历经种种方才勘破。”绛瑛客十分坦荡讲述自己过往:

    “后来出世修仙,在昆仑东土寻得一处福地,加以凿建成为灵台墟。我传下《素脉丹心诀》和玄圃玉册后,便自行飞升离去,虽然也有几名门人弟子,却不指望他们能够得证仙道。

    我自认对玄圃堂并无亏欠,这处福地道场是存是毁,只看后人能否持守。如果他们飞升来玄圃洞天,自可安享长生逍遥,若是无缘仙道,我强求何必?”

    赵黍确实没想到,他原本以为,仙家往往十分看重自家传承,但是听绛瑛客这么一番话,足见仙家也是看法不一。

    “既然如此,上仙为何亲自下界?”景明先生清楚,仙家往往不喜承负勾牵,除非事关重大,否则不会轻易在凡间修士面前显露身份。

    绛瑛客望向赵黍,表情认真言道:“赵黍,你对仙家下界干涉尘世众生,有何看法?不必顾忌我的身份,直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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