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明白。”赵黍神色低落,他多年用功苦修,其中一个发端便是送灵箫回真元玉府,自己也能从中受惠,得享仙缘。
如果说赵黍仅仅是与真元玉府失之交臂,无缘于此,那他或许还好受一些。但是自洞天中发出的景震剑光,分明就是要将自己挡在门外。
而与灵箫的分别,更是让赵黍感觉自己失去指引,仿佛变成无头苍蝇一般,大感迷茫。
“可否告知那位仙家的尊号?”含元子问道。
赵黍稍作计较后说道:“她叫灵箫,是一位女仙。”
含元子思索片刻,皱眉道:“就这么一个名字,完全不可信啊。在我印象中,不曾听说过这位仙家。”
赵黍这才明白过来,灵箫或许就不曾跟自己表明过真实身份,于是又说:“出现在遁甲山的那处洞天叫做真元玉府,前辈是否有所耳闻?”
“真元玉府、真元玉府……”含元子念叨了好一阵,最后摇头道:“坦白说,我确实没听过。不过我也不敢自诩尽知古今仙真掌故,有些古代仙家寂寂无名,并不奇怪。”
这下赵黍彻底懵了,灵箫过去跟自己所说的许多事情,恐怕就是凭空捏造、无从考证,偏偏赵黍以前不敢对外明言,自然也没法让别人协助查明。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如何遇上这位灵箫仙家的?”含元子问道:“需要你亲自护送,说明这位仙家曾经遭受大劫,她返回洞天的原因,想必就是为了重修仙身。”
赵黍点头说:“确实如此,而且这件事还与上景宗有几分关联。”
“跟我们有关?”含元子微讶道。
“我发现灵箫的地方,是一处大妖洞府。”赵黍解释说:“那位大妖叫做白额公,早已殒落不存,据传他千年前曾进犯天城山,在斗法中被上景宗重创,一路逃亡至东土。”
“你等等。”含元子掐了个法诀,片刻之后有几本书卷从别处直接飞入农舍之中,凌空展开。
“千年前……那大概就是保光真人执掌宗门的时候。”含元子隔空翻阅书卷,一目十行:“哦,找到了——‘昔有黄鬃、白额、苍岩三妖并肩齐至,诈称调停,实则勾结邪众,欲窃仙经’……那年头确实有不少妖邪进犯天城山,毕竟是金睛妖王兴风作浪的日子。”
赵黍则说:“白额公早年偶得一件法宝,名叫真元锁,正是打开洞天门户的锁钥,灵箫的真灵便寄寓其中。据说此物曾几经辗转,最后随白额公解化,真元锁沉寂洞天近千载岁月不见天日。”
含元子问道:“你觉得真元锁是白额公从天城山偷的?不过我看宗门卷籍记载,并无这一项失窃。”
“那应该就是别处获得。”赵黍言道。
“千年前昆仑洲也不安定。”含元子说:“虽然彼时人烟遍及五方,但出了城廓聚落,往往就是妖邪横行的蛮荒之地,较之今日更为恶劣,有的大妖巨祟干脆割据一方。
如今昆仑洲五国并立,纵然不乏妖邪作祟,但是想要把持一国,却是比当年难得多。例如九黎国,南土妖神也要假借丰沮十巫,以此索取供奉。至于结果,就不必我说了。”
岁月变迁,世事并非一成不变,纵然时有起伏,但昆仑洲人道大兴的势头不可扭转。五国交兵混战,说到底还是人与人的相互杀伐,尽管诸多仙家修士、化外妖邪涉足其中,可谁也不敢自诩独掌局势。
“我还是想不通。”含元子一挥手,书卷飞出屋外,听他说:“灵箫既然要你护送她返回真元玉府,可是你过往种种作为,常有生死攸关的冒险,稍有不慎,你便要身死道消。灵箫身为仙家,难道就这样放任你肆意而为?”
赵黍也觉得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说:“其实我遇到灵箫之初,她借机脱离了真元锁,遁入我脑宫深处。而真元锁则是被崇玄馆强行霸占洞府时收缴走了……”
“哦,这就能说通了。”含元子双臂叉抱胸前:“真元锁落入梁韬手中,这也是你投靠崇玄馆的原因之一。”
“是。”赵黍如今没必要再隐瞒。
含元子抬手轻按眉心:“脑宫啊,我该说你是太大胆,还是毫无防备之心?能够钻进脑子里、还说自己是仙家高人的东西,我们一般视其为蛊惑心神的鬼魅邪祟。”
“我曾经怀疑过。”赵黍说:“但灵箫的确传授了我高深仙法,在过往修炼上点拨甚多。如果没有她,我断无今日成就。”
含元子发笑道:“我想瑞鼎帝当年也是大概如此,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上天启发。”
“前辈觉得灵箫是天外异类?”赵黍问:“可是我之前亲自登坛行法,将灵箫送入真元玉府,其中感应勾连做不得假。何况那瑞鼎帝不也受洞天剑光所阻?这两相差别又该如何解释?”
“这话也有道理。”含元子默然深思。
“灵箫也跟我说过,真元玉府早已无主,而她却对内中情况甚为熟悉。”赵黍回忆道:“可她总是语焉不详,最后她进入洞天之后,仿佛察觉到什么,却来不及传出消息。”
含元子推敲道:“灵箫能进入真元玉府,可见她并未受洞天所斥。而你出力甚多,还是亲自行法打开门户之人,却被拒之门外,这恐怕说明一事——真元玉府不欢迎任何外人。”
“恕我没有听懂前辈所言。”赵黍不解。
“灵箫知晓真元玉府的情况,又寄寓真元锁内中漫长岁月,可见她与洞天之主有密切关系。”含元子说道:“灵箫能够不受阻碍进入洞天,凭的就是这份关系。而真元玉府既然无人主持,其发出剑光阻止你和瑞鼎帝,想必是按照既定法度运转。”
赵黍点头说:“灵箫曾经提及,真元玉府中有一柄安镇洞天的景震剑,若逢妖邪侵犯,此剑有所感应便会发动。”
含元子笑着说:“瑞鼎帝被逼退不假,可你也挨噼了。”
赵黍无言以对,含元子又说:“洞天滞留尘世,本就十分罕见。若非极大极重之因由,仙家开辟洞天,断然不会滞留尘世。”
“除了真元玉府,还有其他洞天滞留尘世么?”赵黍问。
“如今几乎绝迹,但追朔过往还是有一些的。”含元子说:“瑶池国信奉的瑶池圣母你可知晓?其实那原本就是一位上古女仙,号为瑶池龟山仙母,其尊号与洞天同名。
据古籍所载,瑶池龟山洞天曾驻留尘世数百载,龟山仙母于阆风巅开宗传法,一度有百鸟朝谒之景。久而久之,仙母座下神鸟灵禽不计其数,得道飞升甚众。仙家飞升有羽化别称,便是由此而来。”
赵黍又问:“龟山仙母让洞天滞留尘世,就光是为了开宗传法?”
“我扯远了。”含元子苦笑摆手:“真正原因是上古之时洪水频发,众生饱受其患。而阆风巅临近西荒河源之地,当年仙母便以洞天安镇群山冰川,从源头处遏阻洪祸。”
“仙家洞天,竟然有如斯伟力?”赵黍惊叹道。
含元子说:“群山河源水势尚未聚成大势,反倒容易遏阻。真让河水滚滚而下,积少成多,仙家也难以抵御。此外,龟山仙母并非是一味阻挡,而是用洞天蓄纳河源之水,如同堤坝一般,按下游江河枯丰有别,或泻或蓄,调和有度。”
赵黍不由得惊叹道:“那洞天内中岂不是蓄满河源之水?”
“不然你以为‘瑶池’之名从何而来?”含元子笑道。
“听此一言,大开眼界。”赵黍言道:“仙家涉世,所作所为各有不同,如龟山仙母这般,可真算得上拯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过去是我看得短浅了。”
“不止万民。”含元子提醒说:“洪波一至,众生皆要遭殃。传说中百鸟朝谒龟山,最初恐怕是本能避难。龟山仙母顺势而为,点化百鸟,使其代为耳目口舌,探听四方、传话含灵。
所以龟山仙母座下弟子,反倒多是非人族类。以至于瑶池国信奉的圣母造像,貌似虎豹、身披羽衣,都不怎么像常人了……嗯,仙母成道之前究竟是不是人身尚且两说。”
“前辈难道是说,龟山仙母并非凡人修成仙道?”赵黍脸色大惊。
“很稀奇么?上古仙家多得是非人族类,其中就算有修成人身者,往往形貌不似常人。”含元子掰着手指说:“什么肋生双翼、被毛戴角、碧眼方童、下身蛇形,多得是这样的。我们上景宗还藏有图谱,就是那画嘛,看着挺吓人的。”
赵黍自己转念一想,自己收的那些弟子,原身不就是一群旱獭妖么?修仙一事不应囿于族类之见,何况上古之时与如今风尚局势大为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除了龟山仙母,其他让洞天驻留尘世的仙家,或是为阻祸端,或是另有愿心弘誓。”含元子边想边说:“九泉禁狱,你可听说过?”
赵黍双眼一亮:“灵箫也跟我说过,天夏朝用来关押修士术者的井狱,就是得到九泉禁狱的几分遗泽。她还说九泉禁狱能够检制一切鬼神精怪,而且还要勾连天地间的法度,建狱者登临尊位,要与禁狱法度同始终、共气数……”
话说到这里,赵黍忽然收声沉思,含元子见他如此,摸着下巴道:“我没说错吧?梁韬不是第一个想这么搞的。谋划设想比他更完备、修为法力比他更高深的人都试过了。”
“可是九泉禁狱并未建成。”赵黍言道。
“那几位开创九泉禁狱的上古仙家可是将自己的洞天化为狱城,意图确立幽冥法度。”含元子缓缓摇头:“可惜最终并未成功,那几位仙家皆已殒落。”
赵黍忽然想到:“自古传闻,修士若无缘飞升,则尸解蜕形,为地下主主宰一方幽冥。九泉禁狱虽未能成,但幽冥法度仍有建树,天夏朝便是得其遗泽……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含元子问。
“是厚土宫!”赵黍说:“天夏朝赞礼官开创的科仪法事,以皇天后土为格局,其中厚土宫的传承为赞礼官法事奠定部分基础。而《地皇戊土经》中便有下黄泉、度幽冥、设山狱等法事。我如果没猜错,厚土宫就是开创九泉禁狱仙家的传人!”
“天夏朝赞礼官总揽前人精粹,这可不是假的。”含元子点头说。
赵黍长出一口气,如此看来,也难怪梁韬会盯上自己了。仅凭赵黍精通赞礼官法事这一项,就算没有梁韬,迟早也会有其他仙家高人盯上自己。
“前辈莫非是觉得,真元玉府滞留尘世,也是有特别原因?”赵黍沉思许久后问道。
“仙家洞天可不是寻常宅邸,没人住就能放着不管。”含元子细细言道:“洞天驻世不去,就像一艘飘在汪洋大海上的船,面对翻腾波涛,如何掌舵操帆可是极为讲究。就好比龟山仙母,哪怕她是将洞天安镇一处、收摄河源之水,但这也是漫长细致的功夫。
真元玉府作为无主洞天,少说历世千载不受尘世浊气染化,并且没有安镇一地,而是顺应天地气数运转循行,可见洞天法度事先就已调摄完备。如此苦心孤诣的安排,或许洞天之主就没想过让洞天超拔飞升?至于具体缘由嘛,我一时间没看出个所以然。”
赵黍也反应过来,既然灵箫当初所言不尽属实,那么所谓返回洞天后超拔飞升之说,显然也不能全信。
“不过嘛,从真元玉府对付瑞鼎帝的手段,我也能瞧出几分玄妙。”含元子笑容带有难测深意:“不是斩灭,而是驱逐,不光是瑞鼎帝,还连带着千机灵矩一块。这是要将不属昆仑洲的天外异物统统赶走么?”
赵黍想到灵箫对天外异类态度微妙,或许就是与真元玉府有关?那她心心念念要飞升离去、摆脱尘俗,又是出于何种用心?
“行啦,现在就别瞎想了。”含元子一拍大腿:“眼下所知甚少,胡乱揣测也是白费心机,你这段日子就在天城山做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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