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你居然打算投靠上景宗?”
逍遥洞主听到清河府君话语,心念瞬间透彻。他虽是断了一条腿,脸上冷汗直流,却仍有几分笑意:“只怕你没命活到那时候了!”
清河府君正要发作,忽然感觉周身一阵细密瘙痒,好似有无数小虫啃咬血肉,极为不适。
“不好,莫非是螟蛉洞的白毫蛊?”清河府君立刻醒悟过来,逍遥洞主刚才发出的牛毛飞针,并非法器兵刃,而是一种蛊虫。
“当年八洞游仙之中,螟蛉洞擅长蛊术,可惜所有门人都被张端景那疯子烧成焦灰,一个不剩。”逍遥洞主赶紧服下疗伤丹药,同时止住断腿流血:
“幸好螟蛉洞深处有一处培育蛊虫的石窟,将将避过一劫,这才让我找到几罐白毫蛊。费尽心思培育多年,便是为了对付你。府君感觉如何啊?”
清河府君无暇对答,他只觉得原本细密微小的瘙痒,转而变成灼烧针刺一般的痛楚,不由自主地扭动那巨大修长的原身。使得水府内中浊浪翻腾,碾死了众多昏厥倒地的妖子妖孙。
白毫蛊是一种细如毫毛的蛊虫,一旦触及鲜活身躯,便会沿着周身孔窍钻入内中,以宿主气血生机为食,为祸极大。
这蛊虫十分难缠,寻常修士以真气护身也未必能够抵挡,哪怕是修成半仙之身的高人,也不愿被其近身。
而相对应的,白毫蛊若不在宿主体内便极难存活,甚至见风数息则死,想要用于对敌攻伐也不容易。
因此当年八洞游仙之中,最为江湖同道所避忌的,便是螟蛉洞一门,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用白毫蛊来对付自己。
而当年张端景一出手,便是烈火燎原之势,螟蛉洞一门上下旦夕覆灭。如今的逍遥洞主便是预料到形势不对,趁早逃离洞府,这才保全了性命。
望着因为蛊虫噬身而大为痛苦的清河府君,盐池神女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逍遥洞主能够培育白毫蛊这事,着实出乎自己预料。
原本以为此人不过是得了逍遥洞那点御女、迷魂的小伎俩,如今看来,他也准备了许多后手。
盐池神女从来就不曾信任过这位逍遥洞主,如今见他拿出克制清河府君的手段,焉知没有想着如何对付自己?
想到此处,盐池神女与逍遥洞主好似不约而同般抬眼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一丝不怀好意。
“你们——”
此时清河府君大吼一声,打断两人阴谋计较,四周浊浪横流,逼得在场众人不得不飞身而起。
“我要将你们一个个碾成肉泥,打得魂飞魄散!”清河府君恼恨至极,不顾蛊虫噬身、龙筋摧折之痛,强行催动八百里山川气数,周身有鲜血迸出,张口一吐,水柱摧灭前方一切事物。
“老泥鳅困兽犹斗,小心!”逍遥洞主低喝一声,香炉祭起,凌空旋转,试图以桃红烟瘴抵御水柱。
然而水柱威力压缩得只有方寸一点,桃红烟瘴轻而易举被贯穿,一名逍遥洞修士直接被水柱腰斩,惨叫着掉落浊浪之中,再无声息。
清河府君张口吐浪,眼看弟子接连被斩,逍遥洞主朝盐池神女催促道:“喂!别再藏着掖着了!老泥鳅发起疯来,可容不得轻忽!”
“啧!”盐池神女虽不情愿,可是眼见整座水府摇撼震动四周法力激荡,下方滚滚浊浪逐渐涌起,她也不得不拿出全力应对。
盐池神女双手掐诀,形容幻变、披头散发,现出本来狰狞面目,九只鬼婴相继从下身飞出,脐带与盐池神女相连。
随即一股不甘怨戾之意充斥四周,九子母大发鬼哭之声,生出点点流萤绿火,带着摄魂销骨的阴毒威力,如雨点般射向清河府君。
这鬼火看似轻飘飘,可触及清河府君瞬间,立刻循经走络,侵入身中,疯狂销蚀生机气血。
清河府君惨嚎一声,若是在往常,他才不惧此等鬼道术法,可眼下龙筋受伤、根基有损,本就心神不定,加上白毫蛊钻入周身孔窍,坏了原身体魄,这才让九子母鬼火得逞,逼入体内,横冲直撞。
逍遥洞主见状也不客气,桃红烟瘴化作数十条长索,缠缚清河府君,阴柔法力将半龙之躯朝不同方向撕扯,剥落道道鳞片,然后祭出一柄鎏金短剑,发出锐利剑光,专攻落鳞伤创之处。
此等连翻攻势之下,换做是结化胎仙的高人,恐怕也要殒落不存。然而清河府君仍旧生机未绝,犹能与两方角力死拼。
就见他奋起龙筋神力,整座水府彻底崩毁,被壶天妙法隔绝在外的江河之水汹涌而入,河底岩基磐石纷纷断裂,地脉气机喷薄而出!
清浊之际交错,引动冲波激浪,其声震耳欲聋,瞬间笼罩斗法各方。
混沌紊乱的气机稍稍平息,逍遥洞主最先冲出烟尘水雾,落到岸边。他衣衫破碎,面容衰老,左右手各抓住一名弟子,十指刺入他们的脖颈,攫取生机气血。
两名弟子身体微微抽搐,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双眼神光不再。
吸光弟子生机气血后,逍遥洞主那衰老面容才渐转青春,可依旧难掩疲惫。
“好个老泥鳅,这回特地带上几个外炉鼎,果然没错!”逍遥洞主擦去脸上泥水:“要不是清河水府被玉霄宗困了大半年,禁制阵式损耗过甚,估计都没法逼你用出这等玉石俱焚的招数。”
低头望向自己丢失的一条腿,逍遥洞主脸色难看,暗骂道:“此等吸波吐浪之功,当真是小觑你了。化龙未成便有这等法力,就算不投靠上景宗,我也容不得你!”
逍遥洞主正要趁机调息疗伤,便忽然听到水中一声龙吟传出,清河府君浑身浴血地冲出水面,嘴里衔着躯体残破的盐池神女,满口利齿将她咬得千疮百孔。
“还没死?!”这回轮到逍遥洞主吓得尖叫出声。
“救、救我……”同样没死的还包括盐池神女,但她状况凄惨,被清河府君衔在嘴里,无法脱身,只得向逍遥洞主求救。
如今三方带来的精锐弟子尽数死绝,外围设伏的都是些晚辈弟子与蛮族强盗,不堪大用。逍遥洞主心念一转,正要前去马蹄湾找黄冠子等人求援。
然而刚一转身,他就见一棵碧枝玉树突兀立在不远处,树下一人神色冷漠。
不等逍遥洞主开口,树下赵黍立起剑指,轻轻一扫。
倏然,天现九门,大放光明,一柄巍若山岳的巨剑凝现半空,剑锋下指,遥对地上妖邪。
这下逍遥洞主等人皆是怔愕无言,他们还没搞清楚事况,眼睁睁看着巨剑无声落下。
清河府君首当其冲,直接被巨剑斩成两截,任何抵御反抗都来不及做,连带着体内龙筋也被干脆斩断。
巨剑入地,立时安镇地脉中纷乱气机,翻腾波涛也渐见平缓,只是清河府君的尸体流出鲜血,将河水染得猩红。
目睹清河府君一剑毙命,逍遥洞主惊骇莫名,他来不及细思眼下状况,当即夺路而逃。
赵黍目光稍移,入地巨剑绽放九色豪光,化现重重剑影,如龙腾翻浪、似虎啸生风,铺天盖地而落。
逍遥洞主眼见无可躲避,取出一道符咒,正要土遁入地,却有大片藤蔓毫无征兆破土而出,缠缚独足。
剑影如雨落下,逍遥洞主勉力抵挡百余,再难应对,随即便无数剑影贯穿身体,寸寸分形,化为地面上一滩模糊的血肉印迹。
而原本被衔在清河府君口中的盐池神女,打算潜入水中,顺流逃脱,依旧无法逃脱赵黍感应,剑影同样顺着水势奔腾追击。
盐池神女本已在先前水府崩毁中受了重伤,此刻再无余力,被剑影斩得粉碎,就此魂飞魄散。
主持坟羊鬼市的三家首领,眨眼间相继败亡,远处望见此等境况的妖邪之辈,皆是再无战意,或飞腾、或奔逐,纷纷作鸟兽散。
此时忽然有琴声自遥遥传来,悠远而清越,但同时化为困阵,将清河两岸方圆之地笼罩起来。
赵黍自然不打算给妖邪有逃命机会,指诀变化,巨剑分化万千剑影,一时间天地变色,宛如群星飞陨入地。
与此同时,拱辰子等人结阵行法,视大地为棋盘,雷霆箭煞宛如仙家敲落棋子,每次落下,必诛妖邪。
剑影纷纷而下,清河两岸方圆之地,数以千计的妖邪党羽,被尽数诛杀。
夕阳西斜,晚霞如血,众多尸骸倒伏在地,漫涌而出的鲜血将大地染得一片暗红,凶煞之气冲霄盈野,即便是拱辰子等人也觉得有几分可怖。
赵黍目睹此景,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拂袖,玉树上碧枝摇晃,藤蔓在大地之下蔓延生长,将诸多尸首卷入土中,掩埋起来。
拱辰子等人也心有所感,借助三衡律仪加持,行云布雨,在附近一带降下雨水,洗刷大地上的血污。
比起迅捷猛烈的斗法,后续掩埋尸骸、打扫战场、安抚亡魂,即便多位修士联手施展,也耗费了足足一夜,直到次日天光大亮才结束。
“今番诛邪功成,全赖徐道友出力。”
忙了一晚上,众人同聚玉树之下,借精纯清气调息休憩,拱辰子等人最先开口,向赵黍等人表达谢意。
“不瞒道友,其实我等此次前来清河水府,原本只是为了报仇。”拱辰子并未掩饰:“想必道友也知道,我们玉霄宗早已不复往日气象,难得栽培出一名弟子。先前因为一些门中故旧,派他来清河附近寻访。
他得知此地有妖邪作祟,又受乡民请托,于是主动对上那帮水府妖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最终不幸殒身。”
赵黍微微点头,修士斩妖除祟,本就凶险难测。何况如今世道浊气熏天、妖祟猖獗,原本容易对付的妖物,可能骤然变得强大而难以对付。
即便是赵黍等人,为了确保诛灭此地妖邪,除了以玉树宝杖为枢,布下开明九门阵,还要提前炼制玉璋符器,鹭忘机则在更外围暗中抚弦布阵,断绝其余妖邪党羽的退路,更别说玉霄宗等人拿着仙家法宝行雷压阵。
如此充足准备下,赵黍还特地拖到清河府君等人斗得两败俱伤、水府崩毁之后才出手,就是为求万无一失,不希望因此牵连广大。
“有仇报仇,理所当然。”赵黍望向水流如常的清河:“不过没想到,这清河府君竟然选择自行崩毁水府,倒是省了不少气力。”
“徐道友不止法力高深,炼器一途也造诣颇深。”拱辰子此言非是恭维,而是发自本心的敬佩:“那剑形玉璋随阵式发动起来,足可与仙家比肩了!”
“道友过奖了。”
赵黍当初得知清河府君是水族妖物,又占据一方水府,便思考如何攻破其中的守御阵式。
然而时间仓促,来不及炼制法宝,紫宸玄威剑又不好随意在外人面前拿出来施展,于是他便考虑炼制一件符器。
赵黍身处云岩峰时,看到养真窟内壁那密密麻麻的剑痕,知晓这是老师当初祭炼神剑后所留,若论攻杀之能,那柄神剑可谓当世一流。
正巧,赵黍有一位女弟子彤缨,她从养真窟的剑痕中自行悟出一门剑术,虽然在赵黍看来尚属青涩浅显,但这也说明石壁剑痕颇具玄机。
赵黍自己不是剑术高手,但他对术法的领悟与创制,与张端景相比可谓青出于蓝。所以他将剑术威能与玄圃堂的开明九门阵相结合,采摄天地间锋锐之气,炼成一枚玉剑璋,以便开阵施术。
如今看来,赵黍这番布置也算全面,起码将三家妖邪杀得精光,为地方上除去一大祸患。
“清河水府群妖已灭。”赵黍轻叹一声:“就是可惜被妖邪掳走的寻常百姓,也因此一战葬身波涛。”
拱辰子说:“道友不必愧疚,那清河府君自毁水府,波及众人,非你之过。倒是我们疏忽了,其实清河府君在道友来到前,曾遣人请降。若是当初答应了,或许能够保住寻常百姓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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