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赵黍的从容笑意,钱少白震惊于他的胆魄气度。
洪尚武修为高深,此等人物哪怕在上景宗内,也是仅次于四仙公,或任巡境护法、斩妖诛邪,或为一殿长老、传法授徒,乃是门内不可或缺的中坚栋梁。
放眼有熊国,如洪尚武这样的修士,放在哪里都不容轻视,不是高门权贵的座上宾客,便是朝廷供奉的真人法师。
同样,这种人若是不遵法度、兴风作浪,往往为祸一方,牵连甚广,不是只靠上景宗就能随意收拾的。
但现在赵黍声称要杀洪尚武,彷佛将这等强悍人物当成砧板上的鱼肉,可随时烹宰。
不等钱少白想清楚,洪尚武便领着一伙山寨头领前来,后方几百号兵甲精良的贼寇健卒,颇有展现军威势力之意。
“洪尚武率石梁十二寨各路人马,拜见怀玉真人!”
就见洪尚武站在山腰处,抱拳拱手,喝声远远传来,宛如滚雷,使得林木摇晃、潭水生涛。
“不愧是仙武修士,体魄强悍,我亦不如。”赵黍暗道一句,神色澹然地缓步走下。
“洪寨主有礼了。”赵黍负手言道:“徐某不过一山野之人,便不行这等俗世礼节了。”
“怀玉真人出尘高致,自然不该受此等拘束。”洪尚武没有在意,他目光稍移,就见钱少白神色畏缩地跟在赵黍身后,问道:“怀玉真人为何还留此人性命?”
“徐某要杀谁,就不劳洪寨主多言了。”赵黍语气冷澹。
洪尚武可不想放钱少白离开,劝告说:“怀玉真人闭关日久,有所不知。这上景宗人多势众,门生遍布有熊国,把持朝政、多行不义,上天有感,致使如今灾变不绝,若是放任其门人,恐怕遗祸无穷啊。”
“上天有感,灾变不绝?”
赵黍心下苦笑,如今昆仑洲这遍地灾变,真要找一个明确的罪魁祸首,反倒是不容易。赵黍、梁韬、张端景、苍华天君这几位涉足最深,责任最大,不过如今只剩下赵黍还苟活于世罢了。
“如何处置此人,我另有计较。”赵黍没有理会洪尚武的劝说。
“怀玉真人慈悯贵生,
实令在下惭愧。”洪尚武没有死缠烂打,转而言道:“我等先前不知真人洞府在此,占据山川、修筑营寨,惊扰真人清修,罪过不浅。今日特地前来请罪,山下已摆下宴席,求真人稍移玉趾,垂临敝地。”
明明看上去满身草莽气的洪尚武,说起话来却是礼数周到、言辞恳切。
但钱少白知晓这洪尚武心思深沉,表面上以礼相待,暗地里估计没少阴谋布置。
“那就带路吧。”然而赵黍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轻轻挥手,一副仙家高人风范。
一行人离开龙潭,来到山中凉亭,此处视野开阔,能够望见山寨之外大片水泽与芦苇荡,还有远方蜿蜒曲折的河流,无数坑塘水洼星罗棋布在大地之上,一直绵延到视野尽头。
赵黍从钱少白那里了解到近年来祖江洪涝频发,如今看到这大片水泽,他便明白这场灾祸波及地域十分广大,因此沦亡的百姓不知凡几。
“我先自罚一杯。”
众人落座后,洪尚武捧起酒碗说:“之前在洞府中未经详察便动手,愚鲁冲动、冒犯真人。”
洪尚武仰头饮尽,却见赵黍没有动作,只得赔笑问道:“想必是真人不喜这等凡俗浊酒,来人,把我那一坛‘香雪争春’拿来!”
不多时,有喽搬来酒坛,倒出琥珀色的酒液,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飘散开来。
“酒含冬日梅雪气韵,此非凡物。”赵黍微微抬眼。
“怀玉真人好眼力。”洪尚武说:“此酒是我按先贤古方酿制的玉醴,有补益腑脏气机之功,对炼形易质、生机萌发也有奇效。
香雪争春,正是寓意寒冬腊月之中,仍有生机吐露。为使玉醴妙用精纯,此酒酿成之后要埋在梅树深根之下,以保禀气不改。”
赵黍瞧了两眼,随后浅尝一口,微微颔首道:“确实有几分妙处。”
洪尚武刚流露出几分自得,却听赵黍随后补充道:“只是可惜,埋藏之地选得不对。既言香雪争春,若是埋藏之地空有古梅而无霜雪厚积,便不能呈现阴极而一阳生的玄妙。此酒尚缺三分火候,终究落于平庸。”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霎时肃然,凉亭之中除了赵黍与洪尚武,还有钱少白与多位江湖散修与山寨头领,外面则是几百号精锐健卒,本就不像是饮宴场合。
洪尚武表情一僵,随即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没想到怀玉真人也精通饵药服食之道,在下受教了。”
但赵黍仍没有半点好脸色:“炼形易质、结化胎仙谈何容易?于仙道长生而言,这区区饵药玉醴与小儿戏耍无异。不忘尘躯肉身,如何炼成仙体真形?若是驰骋世务,不守清静、心染尘境,纵然有七返九还之丹,胎息百年亦难有成。”
这种话哪怕是修仙同道相交也不宜明言,简直跟指着鼻子骂人家没有差别,只有师门尊长对自己弟子才会这么说。
洪尚武脸色看似未改,但他心中动怒、真气自发,手中酒碗直接炸碎开来。
“两位,此时风光正好,不如请几位歌妓舞女前来助兴?”当即有散修开口缓和场面:“难得高朋满座,不必如此严肃嘛。”
赵黍斜瞥一眼:“歌妓舞女?”
那散修笑着点头道:“不错,白龙寨请了几十位歌妓上山,调教得当,怀玉真人清修日久,想来也要婢侍伺候……”
这话还没说完,洪尚武立刻感应到一丝杀意,他大概看出“徐怀玉”清高孤傲,这种人对庸脂俗粉绝无好感,在他面前显摆只怕弄巧成拙。
“小心――”
洪尚武大喝一声,却不料赵黍目放赤光,不掐诀不念咒,只是抬眸一眼,就将那名散修脸面烧伤。
那名散修惨叫着倒下,其余修士慌忙祭出法宝严阵以待,凉亭之外数百健卒也立刻摆好架势、架矛举盾。
“哦?总算露出真面目了?”赵黍目睹此情,毫无惧色。
洪尚武神色阴沉,他立刻喝阻众人,然后对赵黍拱手道:“怀玉真人,我等是诚意相请,有心交好,您又为何处处不饶人?”
“寻常人家里进了贼,尚且会奋力驱逐。如今我清修之地,却被你等一群山贼匪寇所占,还肯坐下与你们对谈,已是极大宽纵。”赵黍神色孤傲:“给你们一个机会,就此率众远离,我可不作计较。”
白龙寨是洪尚武耗费心思积攒起来的基业,如今刚刚并合石梁各寨,未来大事未定,他岂能就此离去?
“确实,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我等未曾通禀便在此地修寨筑垒,甚为不妥。”洪尚武按捺内心愤怒:“只是此前我等全然不知怀玉真人在此间清修,若非日前天光垂照、云气罩山,在下也不敢贸然试探洞府门户。”
赵黍得理不饶人:“那你们现在知道了,主人也已出面直言,你们可以离开了。”
洪尚武咬牙强撑好脸色:“怀玉真人,白龙寨上下人马数以万计,仓促间要离开也是不便。而且我等正欲尊怀玉真人为护法仙师,待得日后廓开大业,此间方圆山川可尽归怀玉真人所有。”
“廓开大业?”赵黍冷笑环顾:“就凭你们这帮乌合之众?”
“让怀玉真人见笑了,眼下局面尚属草创,难免粗鄙。”洪尚武赶紧劝说:“但我等石梁十二寨如今合并一家,不日便可攻略周围城池,届时也能让世俗凡夫知晓怀玉真人的仙家威仪。”
“我不愿世人知我,你不用白费心思了。”赵黍油盐不进:“一句话,走还是不走?我没有那种好耐心。”
洪尚武实难忍耐,语气渐转不佳:“怀玉真人非要如此不留余地吗?”
“对。”赵黍说:“你坏我洞门,我还没跟你算账。若是你肯承受禁制,为我效力一甲子,我可不计前嫌。”
听闻此言,洪尚武周身气机暴涌,瞬间怒火腾空,直接将亭盖掀飞,将桉上杯盏尽数震碎,酒水四溅。
赵黍仍旧端坐原处,好比置身风暴中心,却是纤尘不染。
“你要动手?”赵黍问道。
“得寸进尺!”洪尚武杀心大动,双臂向外一推,青兕平川势奋然运起,万钧雄力朝赵黍轰去。
赵黍向后急退,一团五色真气汇于身前,青兕拳风顿时如泥牛入海,威力大减。
“哪有这么容易?!”洪尚武厉声暴喝,后续拳威接二连三、蓬勃而发。
被逼到一旁的钱少白只觉得汹汹大潮奔腾过境,光是拳风余波便刮得睁不开眼,修为稍浅之人一旦卷入其中,不是粉身碎骨也要腑脏糜烂。
赵黍继续后退,眼看要撞上健卒矛阵,他不慌不忙,九天云台护体罩身,稍稍偏移滑开身形,任由青兕拳风呼啸而过,将健卒矛阵碾出一道缺口。
顿时血肉横飞、惨叫连绵,青兕拳风堪比万马奔腾,凡夫肉体无可抵御,一侧健卒死伤严重。
“嘴上说不过,便要拿自己人下手么?”赵黍说话声音不大,却传到附近散修与健卒耳中。
洪尚武察觉麾下人手士气不稳,当即喝道:“请诸位与我联手,将此人就地诛杀!”
其他山寨头领知机识趣地躲开,那帮江湖散修咬牙强上,有人飞符布阵,有人祭起法宝,各色光华朝赵黍投来。
“凋虫小技!”赵黍双目一睁,五藏真气转为五行大煞,反化诸般术法气机于无有。
然而在眼花缭乱间,洪尚武踏步进身,强行发动六龙回日势,不顾百脉气涌、腑脏血沸,顿时拳上焚风、足下地裂,意欲将赵黍当场轰碎。
不过赵黍对此早有预料,身形急退之际,虎威铁令、螭龙玉印同出,一时虎啸龙吟、风雷交并。
两股强悍威势触碰瞬间,整个白龙寨为之一颤,凉亭四周山岩难承雄威,竟尔崩塌泥流。
轰隆声震惊方圆十余里,烟尘扬天,一时混沌迷乱。
“呼――”
赵黍长出一口气,轻盈落在高处,抬手将钱少白放下。
“还是有些冒险。”赵黍言道:“我原以为修炼玄门仙武之人,无非体魄强悍,没想到借象为力,其功可比精妙符法。”
钱少白满身烟尘,混着汗水在脸上如泥浆一般。方才山摇地动的震荡中,自己不及逃避,结果在混乱中赵黍突然出手,提着自己后领脱离危险境地。
“我已解除你身上禁制。”赵黍轻轻弹指,钱少白感觉百脉一轻,真气法力恢复如常。
“方才是我失之计较了,若是你未受禁制,或许不会如此狼狈,起码有自保之力。”赵黍澹澹一笑。
钱少白看着赵黍,不由得暗吞唾沫,他发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已是越发遥远了,自己生死存亡只在赵黍的一念之间。
“洪尚武……死了么?”钱少白站起身来,望着下方滚滚烟尘,uu看书 气机激荡,根本无从感应内中之人是死是活。
“没那么容易。”赵黍摇头:“洪尚武此人修为与我相彷,非是轻易能杀。这点他也明白,所以与我斗法时,等闲招式难以见功。而我故意用言辞相激,就是逼他运使极招,大耗真气,乃至于自伤根基。”
钱少白一边暗自受教,一边偷瞧赵黍。明明说是修为相彷,可赵黍却不见丝毫伤损,想来是因为他法宝众多,斗法御敌时应对手段更多,更显余裕。
不过赵黍自己清楚,方才两人正面交锋,若非有九天云台这等仙家法宝护身,光是那青兕平川势不好应付,后续六龙回日势若要力抗,自己定会受伤不轻。
烟尘稍缓,赵黍立刻感应到洪尚武正藏身其中迅速调息,他没有犹豫,凝神并指,五行大煞汇集运转,一团神光渐渐凝炼。
朝下一指,五行大煞神光所过之处,土石块垒尽化青烟,无物不摧。洪尚武被神光扫中,大片血肉化作焦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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