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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黯然识隐机

    夜深灯明,赵黍伏案运笔,姜茹推门而入,埋怨道:“你就不能好好歇息么?白天赶路,晚上还要写书,就算你修为高深,可如此劳心耗神,对修炼无益。”

    “我清楚自己的状况。”赵黍提笔,轻轻吹干墨汁,检视道:“丁沐秋之前跟我讨教整治园圃之法,我想自己在炼霄山也待不了几天,所以赶紧写下这部《四时畦垄记》,准备临走前送给她。”

    赵黍这一路上除了编修法仪典章,也把自己所知的许多法诀秘笈抄录下来。未来大乱将至,自己前途难料,倘若遭逢不测,使得法诀失传,那实在太对不起传承法诀秘笈的历代先人了。

    姜茹随便坐到榻上,肌肤红润、头发微湿,笑着问:“你这是拿法诀经籍做彩礼,打算做明霞馆的好赘婿么?”

    “你看我有这种心思么?”赵黍也被逗乐了:“再说了,人家丁沐秋志向高远,可未必看得上我。”

    “装模作样。”姜茹拨了拨头发:“刚才她领着我们去泡汤泉,正好聊到你。我看丁沐秋对你还是有好感的,否则也不会邀请你来明霞馆做客。”

    赵黍摇头:“你想太多了,我看丁沐秋不像是会受男女之情所牵。她看我,无非是修真同道罢了。”

    “未必。”姜茹笑着说:“我发现丁沐秋欲言又止,搞不好后半夜就来找你。”

    “听你这话,我还以为丁沐秋是什么梁上窃贼。”赵黍收拾书卷。

    姜茹见他眉宇间萦绕忧愁,不禁问道:“你还在想丁首座所说之事?”

    如今能让赵黍敞开心扉的人寥寥无几,姜茹算是其中之一,他点头言道:“我杀了王钟鼎与楚孟春,郑图南的死也与我有关,崇玄四姓中的三家,可以说与我不共戴天。”

    姜茹则说:“可是你能够这么做,不正是得了首座默许么?”

    “这话没错,但你是否想过,如今我树敌众多的处境,不也正是国师大人所乐见?”赵黍叹道:“楚孟春修为突飞猛进,甚至能够运转灵台墟的护山大阵,不全是他自己的本事。”

    姜茹微讶道:“难道是首座刻意安排?”

    “不好说。”赵黍有些疲倦地扶着额头:“国师大人也许只是借楚孟春来印证修炼上的关窍,而此举又恰好让楚孟春与宜安楚氏自以为得势,暗中筹划另立门户。”

    姜茹冷笑说:“没有首座,崇玄四姓不过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这话也过了。”赵黍说道:“国师大人修为境界已然登峰造极,他借我之手,意图整顿崇玄馆,威福四姓世家,从而独尊无上。只要国师大人尚在,崇玄馆便无可动摇,可要是哪天国师大人不在了,四姓便难免各生分歧、争端迭起。别的不说,光是拒洪关那位骠骑将军,除了国师大人,华胥国谁能制得住?”

    姜茹听明白了:“所以首座闭关不出,就是要引另外三家主动挑事?”

    “眼下其实只有王楚两家。”赵黍揉了揉眉间:“但国师大人并不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未来开创人间道国,仍然要四姓子弟出力。但除此之外,也要有人能够加以制衡,不能放任四姓做大。”

    “而那个人就是你。”姜茹试探问道:“你是希望摆脱首座的掌控吗?”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赵黍深深看了姜茹一眼。

    姜茹自知失言,赶紧闭嘴。赵黍则继续言道:“这并非是掌控与否,而是我没有半点回旋余地。未来大计不成,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应该不至于如此吧?”姜茹话虽这么说,心里的确有几分忧虑不安。

    “别人可以不在意,但我必须有所准备。”赵黍说:“你也一样,你们姜家与国师大人关系太亲近了,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受到牵连也是最大。”

    姜茹稍作思考,放在过去,不论别人怎么说,她断然不相信梁韬有可能失败。

    然而在赵黍身边,姜茹也渐渐明白,不能将自己的生死存亡寄托于别人。过去看似鼎盛煊赫的仙系血胤,几年下来大受打击,不复往日气象,梁韬真的是一座永不崩颓的坚实靠山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姜茹认真问道。

    赵黍摇摇头:“我自己都找不到出路,又如何能帮你们?”

    姜茹表情略显低落,赵黍只好言道:“非要我说,你们姜家最好不要死死抱着跟随梁韬拔宅飞升的愿想。必要之时,山野妖物其实也是一条避祸之法。”

    姜茹听到这话,苦笑说:“只怕我的族人根本不能接受这条出路。”

    “未见大祸临头,谁也不肯割舍。”赵黍叹道:“一个人还好,可一旦尘缘未断,便处处受到牵累。”

    姜茹问道:“莫非这就是你孤身一人的原因?方便来日尽舍尘缘?”

    “也许吧。”赵黍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姜茹没有多说什么,离开赵黍房间,自行思量去了。

    赵黍独自一人在屋中静坐养炼,直到子时过后,丁沐秋偷偷摸摸地翻窗进屋。

    “丁道友你……”赵黍话还没说完,丁沐秋示意噤声,一抖腰间紫绫,隔绝内外声息。

    “我有事找你。”即便做足防备,丁沐秋还是压低了声音。

    赵黍见惯了丁沐秋风风火火的样子,问道:“不知是何要事,让丁道友你如此小心谨慎?”

    “你先许诺保密。”丁沐秋凑上前来,赵黍看出她神色中有几分紧张,唯恐自己不会答应。

    “好。”赵黍心中有几分微妙预感,他怀疑丁沐秋请自己来炼霄山道场,最初便是另有用意,于是点头说:“我保证接下来的事不会对外人宣扬。”

    丁沐秋神色微微一宽,像是争取到极大助力,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然后说:“我怀疑师尊被妖邪之辈蛊惑了。”

    赵黍原本做足准备,可听到这话还是吃了一惊:“丁道友,这话可有证据?以丁首座的修为境界,什么妖邪能够蛊惑她?”

    丁飞绫身为明霞馆首座,修为境界虽然不如梁韬那等在世仙家,也绝不是什么粗浅平庸之辈。赵黍不敢断定丁飞绫是否有结化胎仙的境界,但肯定在自己之上。

    一位馆廨首座被妖邪蛊惑,这得是什么祸世大妖、邪道高人?赵黍都不敢想了。

    丁沐秋则说:“有的!师尊她每个月总有几日要到山阴处的草堂闭关,我之前打算跟师尊请教一事,于是去到山阴草堂,发现附近竟然有男子出没!”

    “男子?”赵黍不解。

    “不错!”丁沐秋说:“你还不清楚,山阴草堂是以前明霞派历代掌门的清修之所,周围布置了重重迷阵,外人根本无法靠近。但我那次前往草堂,却发现有男子轻易进入内中,根本未受拦阻!”

    赵黍皱眉言道:“所以你觉得丁首座是受到妖邪蛊惑,将出入迷阵的手段交给那名男子?”

    “正是!”丁沐秋焦急起来:“师尊对于男子,从不假以颜色,而师尊往日行止如常,我思来想去,只能是受到妖邪蛊惑!”

    “丁道友还是不要急于下此论断。”赵黍安抚道:“你若是有所怀疑,理应询问丁首座,此事告知我一个外人,大为不妥。实在不行,也能够跟其他同门商讨。”

    “我不相信其他人!”丁沐秋目光乱闪。

    赵黍见她如此,于是问道:“丁道友莫非是察觉到什么异状了?”

    “我、我近来修炼之时,总是隐约感应到有人窥探。”丁沐秋抱住自己臂膀:“我要是料想无差,那妖邪恐怕就在炼霄山一带徘徊不去!”

    赵黍先是沉默片刻,然后问:“道友可否让我一探脉象?”

    丁沐秋微微点头,脱下护腕,露出一条皓白如雪的手臂。赵黍抬手轻按,感应片刻后略带惊喜:“道友玄珠即将升入泥丸了?”

    “嗯?哦,大概是吧。”丁沐秋缩手,有些心不在焉。

    赵黍心中犯难,因为丁沐秋这种状况,怎么看都像是玄珠上升中途引起的幻象。这种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赵黍自己就经历过,哪里会不明白?

    “道友今夜前来,莫非是丁首座已经前去山阴草堂闭关了?”赵黍问道。

    丁沐秋答道:“没错,我希望你跟我一起,暗中前往山阴草堂,揭破那妖邪形迹!”

    赵黍对妖邪之说半信半疑,一名能够蛊惑丁飞绫的妖邪,若是真的存在,早就能将华胥国搅得乌烟瘴气了,总不可能这位妖邪是什么情种,专程来与丁首座幽会吧?

    “好吧。”赵黍面对丁沐秋期待目光,只得答应下来,随后又说:“不过既然道友找我帮忙,到时候若是真的遇到不测凶险,还请道友听我号令,该逃就逃,不要冒险。”

    “行!听你的!”丁沐秋直爽回答:“我们现在就出发!”

    赵黍带上法宝符咒,与丁沐秋一同,趁着夜色离开炼霄山道场,向北御风飞驰,不多时便接近山阴草堂。

    借助英玄照景术,赵黍发现一处山坳之中迷雾笼罩,气机盘旋交织、光色朦胧错杂,无法看见迷雾内中景象。

    此等迷阵,如果不知进出门户、解破之法,一旦闯入,立刻就会被阵中之人察觉,通常只有掌握阵式符令,才能出入无碍。

    以赵黍现在的本事,想要解破这个迷阵,起码要花上好几天观察推演,前提还是这迷阵不能有新的变化,否则便要从头再来。而且就算解破阵式,也一样会惊动内中之人。

    赵黍与丁沐秋两人就这样守在迷阵外围,躲在草丛之中,等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有其他人来。

    正当赵黍在想,要如何指点丁沐秋精进破关,忽然便感应到东北边有一道黯淡光华越过山岭,直入迷阵之中。

    “快看!”丁沐秋不由自主地低声惊呼,一把抓住了赵黍手臂。

    “别急。”赵黍再次检查法宝符咒,如果来者真是强悍妖邪,更不能贸然举动。

    黯淡光华进入迷阵之后渐渐消融,虽然看不起其人面目,却隐约可见一道挺拔身影,宽袍大袖,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从步伐身姿来看,应是男子无疑。

    直到那名男子消失于迷雾之中,丁沐秋再也按捺不住,愤然起身就要冲出,赵黍连忙按住她:“道友别急!”

    “我怎能不急?!”丁沐秋急切万分:“妖邪猖狂至此,再不出手就迟了!”

    赵黍看着她的鹰眉凤目,再望向她腰间紫绫,几个念头在脑海闪过,心下一时黯然,只得放手让丁沐秋飞身离去。

    “你赶紧跟上!”丁沐秋取出一道符令,朝迷阵一招,身法如离弦之箭,直扑入内,赵黍暗暗一叹,只得紧随其后。

    当那座简朴草堂出现在眼前时,隐约可见内中烛火摇曳,映出两人相依的轮廓。

    丁沐秋怒不可遏,长绫一挥,如紫霞开张,滚滚雷声轰然而下,直接将草堂夷平近半,丁飞绫正好与一名男子携手对视,将欲亲近。

    “妖邪鼠辈,给我撒手!”丁沐秋见此情形,扬动紫绫,朝着那名男子重重抽落。

    可对方头也不回,只是轻轻一抬手,便将布满真气法力的紫绫轻松攒住。

    此等空手擒拿法宝的本领,放眼世间恐也没有几人能够做到,那名男子只是轻轻一拽,丁沐秋整个人被拖落在地,不由得踉跄几步。

    “你——”丁沐秋惊怒交加,刚抬头,就见一名鹰眉隼目的英俊男子站在面前,自己一见此人,不知为何生出熟悉之感。

    “小秋儿长大了,只怕不记得我了。”英俊男子抬手拍了拍丁沐秋的脑袋。

    丁沐秋吓得连退数步,她望见丁飞绫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羞愧之色,低头不语。

    “你、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人?”丁沐秋眼见那名男子缓缓走近,心中莫名生出巨大惶恐,声音颤抖,腿脚一软,跌倒在地。

    “我?我是你的……”

    英俊男子还没说完,一道符咒镇贴在丁沐秋头顶天灵,她顿时觉得万分疲倦,直接昏睡过去。

    而在丁沐秋身后,是一脸阴沉的赵黍,他望向鹰眉隼目的英俊男子,言道:“国师大人,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