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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后悔终不及

    对于楚孟春聚敛的财物,赵黍也不客气,将其中部分钱财归还给本地百姓,剩下就交给姜茹和丁沐秋,商量开设济养院一事。

    灵台馆中,姜茹与丁沐秋商议说:“我是觉得,济养院总归要有正当经营,除了田地屋宅,最好再安排她们织造布帛,如此也能满足生计所需。”

    丁沐秋对俗务所知不多,点头赞同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姜茹轻笑着摇头:“只怕这还远远不够。要我说,济养院不过是暂时收容女子,最好还是给她们寻觅夫婿安家。”

    丁沐秋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为什么?难道我们女子非要事事仰仗男人不成?难道不嫁人、不成家就一定低人一等了?”

    姜茹只得说:“当然不是,可不是所有人都跟丁道友你一样,有修为法力在身。寻常女子不嫁人成家,在乡野市井难免会遭到流氓地痞的欺辱。”

    丁沐秋微愠道:“这种事不去责罚流氓地痞,却要女子委曲求全?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姜茹一下子被问住,丁沐秋则望向一旁抄抄写写的赵黍:“你不帮忙出主意吗?”

    赵黍运笔不停,头也不抬地说:“地痞流氓在作恶犯事之前,谁知道他是流氓地痞?你总不能假定世上所有男人都是作奸犯科之辈吧?”

    “我看也差不多!”丁沐秋冷哼一声,一掌拍在桌案上:“上到世家高门,下到市井乡里,无数男人以欺压女子为乐,我早就看不惯了!”

    赵黍扶了扶墨砚,言道:“那你不该找我出主意。”

    “放心,你不算数。”丁沐秋随意摆手。

    赵黍笔下一顿:“我还以为你要说我不是男人。”

    姜茹掩嘴轻笑,赵黍则轻轻一叹:“丁道友,太长远的事可以先不管,但如果没有人照料,济养院的确容易遭人觊觎……我倒是有个办法,让济养院作为明霞馆的产业,专门用于收留妇孺孤寡,除了照料养育,还能指点她们生计经营。此外明霞馆也能从中挑选资质秉性上佳者,收为门人弟子。”

    丁沐秋想了一下:“这好像也不错?”

    赵黍接着说:“我这一路走来,发现许多乡野百姓有溺死女婴的举动,无非是寻常人家无力养育。济养院要是力所能及,可以出面收留弃养女婴。”

    姜茹问道:“单靠临时接济,恐怕不足以收养这么多妇孺吧?”

    “的确不行。”赵黍说:“所以要让朝廷另设官署,济养院除了要有自己的田产经营,还要国家公帑出资。而明霞馆也能参与其中,主持各项事务。”

    丁沐秋听到这话,显然也是大出所料,她没想到解救一帮被拐女子,事情居然会牵扯得这么大。

    “此事真的能够做到?”丁沐秋半信半疑。

    赵黍从手旁抽出一份文书,递给丁沐秋:“我的想法都在上面了,丁道友如果觉得没问题,我立刻就派人上书给朝廷。”

    丁沐秋接过文书,赵黍接着说:“此事最好还是要请贵馆丁首座出面,不过我记得,当初瀛洲会上,丁首座提议祭炼法水,救助沿海渔村百姓一事。想来此番设立济养院,救助妇孺孤寡,也能获得丁首座准许。”

    “那好,我这就回去询问师尊!”丁沐秋没有犹豫,起身说:“你们不如跟我一起去明霞馆,师尊正好也想见你。”

    赵黍一下子没想明白:“丁首座想要见我?不知是何缘故?”

    “呃……你在国中各地布置坛场,就不打算来我们明霞馆看看?”丁沐秋又问。

    赵黍察觉到丁沐秋有几分顾左右而言他之意,没有深究,于是点头说:“也好,就过去看看吧。”

    ……

    明霞馆位于华胥国东南的炼霄山,临近东海,每逢旭日东升,便有云霞笼罩山峦,久久徘徊不去。

    附近樵夫乡民传说,炼霄山中有仙人乘云步虚、采撷霞光,那其实就是明霞馆门人修炼用功所成景象。

    明霞馆前身明霞派,就是一个传承已久的修仙宗门,只不过相比起上景宗、崇玄馆的声名显赫,明霞派在长久岁月中,都只是安安静静守在东海边上的一个小门派。

    就连明霞馆所尊祖师烟霞客,都只是一位来历不明、行游山川的江湖散修。其人在炼霄山开讲仙家妙法,点化几名弟子,驻足一段时日后便启程去往东海,从此杳无音信。

    如果说明霞派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就是历来只收女弟子,不过类似的修仙宗门,别处也并非没有,实在谈不上太另类。至于餐霞服气的修仙之法,也绝非明霞派独有。

    也或许因为如此,明霞派在过去战乱中,并未受到太大波及,门人弟子也谨守清静,从不牵涉各路豪杰的争雄称霸。

    唯一影响到明霞派的,也只有数十年前,梁韬借华胥国设立馆廨之制的名义,横扫各家修仙宗门、夺占福地道场。

    以明霞派的实力,断然不是梁韬的对手,因此选择主动改宗门为馆廨,服从国家典章制度。

    但也许是门派上下只收女弟子的惯例,使得明霞馆颇受卿贵女眷青睐,甚至有些欲逃婚事安排的高门贵女,用尽手段也要拜入明霞馆。

    如此一来,自然使得明霞馆声名水涨船高。若非朱紫夫人乃当今国主的长辈,说不定首座丁飞绫就会被赞为华胥女修第一。

    等赵黍一行来到炼霄山,发现明霞馆就坐落在一片奇岩秀水、桃李芬芳之间,远处隐约可见乡野梯田绵延错落。抬眼四望,峰峦之间烟霞明灭,果真非凡。

    “此处登山向东,便能看见大海。我们每日早晚课,便是登临高处采霞服气。”丁沐秋洋洋得意地介绍起来,抬手指着远处:“那片杏林是我们的药田灵圃,这几天听你说起园圃布置,稍后你要是有空,顺便给我们指点两句。”

    赵黍点了点头,示意另一处烟雾蒸腾:“那是什么地方?我感应到一丝燥热气息,莫非是温泉?”

    “不错。”丁沐秋下巴微抬:“那里是我们明霞馆弟子沐浴之处,就不带你去看了。”

    “的确是修真福地。”赵黍环顾一圈,点头称赞。

    炼霄山其实远远比不上云岩峰、灵台墟,但胜在打理细致。至于说布置坛场,则是大可不必了,此地未被崇玄馆所夺占,除了当年明霞派及时归顺,估计也是因为此地规模太小,难入梁韬法眼。

    “贞明侯拨冗前来,倒是我们有失远迎了。”

    这时就见明霞馆首座丁飞绫飘然而至,她一身简素、手挽拂尘,上下打量赵黍,微笑颔首:“一段时日不见,贞明侯又有精进,周身气象格局森严,颇有龙虎归炉、还丹九转之妙。”

    “丁首座谬赞了。”赵黍揖拜致谢,心中却是一阵怪异,丁飞绫形容自己的修为时,为何是用外丹火候之语?在他印象里,明霞馆似乎不以炼丹见长。

    “师尊,赵黍已经答应帮忙设立济养院,就差你一句话了。”丁沐秋迫不及待地说。

    “没大没小。”丁飞绫拂尘一甩,轻轻抽打丁沐秋的脑袋:“贞明侯诸事繁忙,他肯出面相助,你却直呼人家名讳,当真无礼,看来是又想闭关?”

    丁沐秋脑袋一缩,立刻不敢言语,赵黍笑道:“丁首座不必责怪,我本就是以晚辈身份来此地,官爵权位皆是虚名,直呼姓名并无妨碍。”

    “也罢。”丁飞绫带领赵黍来到一座幽静庭院之中,同时问道:“我之前收到消息,听说你在灵台墟格杀了楚孟春?”

    “不错。”赵黍敛眉回答:“此事我已经上书国主,陈明前因后果。”

    丁飞绫轻轻点头:“如此最为恰当,楚孟春咎由自取,诛杀之举更不必掩饰。这样也能震慑宵小之辈,以免祸延无穷。”

    赵黍问道:“丁首座莫非是知道什么消息了?”

    “偶得风闻,宜安楚氏在家乡聚众习练枪棒战阵、备造弩甲。”丁飞绫言道:“如此举动,恐怀异心。楚孟春对你下手,便是举事之兆。”

    赵黍其实也预料到这点,摇头说:“此等举动,他们是打算做最后一搏了。”

    “你是这么想的?”丁飞绫忽然问道。

    “崇玄四姓如国之大蠹,如若坐视不管,华胥国亡国有日。”赵黍语气有几分决然:“他们若是同心协力、联袂而动,朝廷反倒无从下手。幸亏四姓各怀心思,加上梁国师闭关不出,这才能将他们各个击破。”

    丁飞绫则问道:“可你是否想过,若梁国师来日出关,你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赵黍曾经问过楚孟春,那是因为他有十足自信,杀了楚孟春也不用担负罪责。

    可眼下赵黍渐渐想通,自己真正要担负的,是仙系四姓对自己的怨念与仇恨。更甚者,赵黍如今权势熏天、横行无忌,也会引来许多人的嫉恨。

    “自古以来,削豪右、抑权贵者,无不招致怨恨,以至身死族灭。”丁飞绫望向赵黍说道:“你也是修仙之人,当思明哲保身之道。”

    一旁丁沐秋听不下去,开口反驳:“我不觉得赵黍哪里做得不对了。崇玄四姓欺男霸女、为非作歹还少了吗?我之前听说王钟鼎自缢而亡,反倒觉得可惜了,这种祸害杀上千百次也不嫌少!”

    “无知狂妄。”丁飞绫甩动拂尘,又抽了一下:“你以为赵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能应对崇玄四姓了?人家苦心孤诣之处你没看到,真以为能轻轻松松就把事情办妥了?”

    丁沐秋撒娇般撅了撅嘴唇,赵黍淡淡一笑:“我要是说自己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是假话。不瞒丁首座,有些事我初时也没想明白,还真就是仗着一腔热血就去做了。

    然而等自己回过味来,早已没有退路。这种时候我是只能进、不能退,否则便是直坠深渊,万劫不复。”

    听到这话的丁沐秋也脸色严肃起来:“你这么聪明,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化解?当初蒹葭关这么难,不也对付过去了么?”

    赵黍回答说:“在蒹葭关时,我只要专心对付外敌,大家也能同仇敌忾,固然是难,但总有办法。可我如今的处境,恰恰是我自己造就的,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了。”

    丁沐秋一拍大腿:“怕什么?实在不行就弃了官爵,躲进深山老林做隐士!”

    “胡闹!”丁飞绫清声呵斥:“你懂什么?如今赵黍代表朝廷权威,自然能对付国中豪贵。可要是赵黍弃官归隐,各路人马立刻就会一拥而上、大肆报复!”

    “赵黍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以他的修为,什么人敢欺负他?”丁沐秋反问道。

    丁飞绫连连摇头:“双拳难敌四手,面对一拥而上的敌人,终究会有法力不济、心思松懈的时候。这就是为何我过去总是不准你妄自举动,仇怨一旦结上,想要化解便难了。”

    赵黍也不得不赞同丁首座这番话,即便是修为法力如梁韬一般,行事张扬,照样引得各方积怨。

    “修仙之人讲究清静无为、慈俭不争,便是避祸保身的妙法。”丁飞绫提点道:“你太过争强好胜,于日后修炼并无益处。”

    “师尊,这话不对!”丁沐秋起身顶撞:“如今这世道,你不争,别人可是欺负上门。你还手,别人还要怪你为何反抗。难不成受了欺负,还要步步退让么?”

    丁飞绫还没解释,赵黍便说:“所谓不争,是要洞悉世事流变无常无定,明白万物并无恒强不改之理。今日之强大、旺盛、主宰,也必定有倾覆衰败的一日。慈能容变,俭可知机,不争方能把握动静之妙,如此才是性命长久之道。”

    “很好,看来你的确有所领悟。”丁飞绫点头赞许,示意丁沐秋:“你还是要好好看、好好学,不要见到不平事,便迫不及待地横加干涉。”

    丁沐秋显然不服气,只是嘴上没法反驳。赵黍则是长叹一口气:“类似的话,我以前就听说过了,可往往是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但是等自己想明白了,又已经置身无穷烦恼之中,无法抽身而退,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