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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神将述灾异

    “铭刻符篆这个做法固然可行,但符咒效力也会影响兵刃原有材质。”

    城东小院之内,夜色正浓,石火光对着环首直刀细细端详,手上拎着一根指头大小的铜锤,轻轻敲击刀身、刀背各处,倾听回响。

    一旁赵黍搓着眉头,面露难色:“我差点忘了还有这档子事,金甲术发动之后会锈蚀甲片,符兵在发挥效力的同时,符咒也在朝内侵蚀兵刃本身。”

    “侵蚀这话也不全对。”石火光言道:“施符引气、祭造法物,我看得出来,你打造符兵时,参考了祭炼法器的路数。比如这道火煞符,其实就在缓慢祭炼环首刀。只是这种祭炼并非以修士真气调摄,如同把环首刀放在火上任意炙烤。”

    赵黍摇头:“这算啥啊?弄好了也就是一根烙铁,弄不好直接炼成一根废铁。”

    石火光说:“也不能这样看,兵刃甲胄放到战场上,就是会被损耗的。哪怕没有铭刻符篆,寻常刀剑砍得刃口崩卷,坏到无法磨砺,照样要被回炉重铸。我看你这符兵,也不是当成法器那样长久随身,损毁废弃也不可惜。”

    “这话倒也没错。”赵黍沉思起来。

    石火光问道:“你为何突然搞起这种东西了?战场之上,将士成千上万,几柄符刀远远不能扭转局势啊。”

    “几柄不行,一百柄、一千柄呢?”赵黍问。

    石火光叹气:“你没这么多精力去祭造符兵,否则别的事情都不用干了。”

    “我没说是我一个人干。”赵黍说:“我想好了,祭造符兵并不算难,干脆作为怀英馆百器院的考校功课之一,让其他馆廨生都参与进来。另外,怀英馆祭造的符兵,也能用来充实馆廨财帑。”

    “考校功课,这倒是没问题。”石火光认同道:“但你要将符兵卖给谁?这可不是铁匠锻打的寻常铁器,大批制作符兵,朝廷是否准许?”

    “我就是要卖给朝廷啊。”赵黍笑道:“我打算先趁着星落郡剿匪时祭造一批符兵,交给韦将军使用。只要军中将士知晓符兵好处,朝廷断然不会视而不见,到时候兴许会有特许旨意颁下,由我们怀英馆主持符兵祭造。嘿嘿,到那时候,银钱还不是滚滚流入我怀英馆?”

    石火光言道:“只是这符兵祭造谈不上深奥,成批大量,迟早会被其他馆廨推演出类似方式,到时候就不是我们怀英馆一家能说了算。”

    赵黍手指在桌面上来回敲点:“这个嘛……老实说,我也没多少办法。”

    石火光沉吟片刻:“如果借助百器院的五方迎灵坛、调制符咒丹砂,估计其他馆廨轻易学不会。”

    “那五根大铜柱子?确实,不过那也是回到怀英馆之后的事了。”赵黍说:“这段日子,就劳烦你带着其他人,多祭造一些符兵,不光是环首刀,也要试试枪头、箭簇。”

    “箭簇不行,太小了。”石火光当即反驳:“你我两人还能做到,其他馆廨生没有那么精微细致的功夫,还不如开设法坛祭炼箭簇。”

    “好吧,是我欠考虑。”赵黍揉着眉额。

    石火光见他如此,低声询问:“我白天听说,你是搭乘崇玄馆马车回来的,还在铁公祠逗留了一阵子。崇玄馆又找你麻烦了?”

    赵黍心下计较片刻,最后还是向石火光坦白:“梁朔邀请我去崇玄馆。”

    石火光老脸一怔,随后低下头去:“人往高处走,这也没错。”

    “你觉得崇玄馆不好?”赵黍问。

    “怎么会?崇玄馆是学仙修法之人向往的圣地。”石火光言道:“不止华胥国,有熊国许多修士也认为崇玄馆是保有天夏一朝经箓秘笈最丰富的所在,哪里会不好呢?”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赵黍叹道:“老师好像不希望我去崇玄馆。”

    “首座对你悉心教导,视若己出,当然不希望你离开。”石火光小声嘀咕:“我也不希望你走。”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赵黍说。

    石火光问:“等你去了崇玄馆,还能回来吗?”

    “华胥国的馆廨不是以前那些修仙宗门,没有改投师门就要被视作叛徒的说法。”赵黍解释说。

    石火光只得言道:“你这话说得太轻巧了,门户之别哪里是换个名头就能去掉的?”

    赵黍心底烦闷,真元锁的事情又不便跟石火光明说,只能自己憋着。

    石火光发现赵黍不愿多谈,只得托辞另有事情离开。

    “烦啊!”赵黍俯身遮面:“自从来到星落郡,感觉就没几件事能够办好。”

    灵箫淡然道:“事与愿违,本是物理常情。”

    “我该怎么办?”赵黍问。

    “你不能事事都指望我。”灵箫直言:“即便你跟着梁朔前往崇玄馆,还要费心思去找真元锁,其中难易安危,如今的你也无法断定。”

    赵黍抓耳挠腮:“我甚至考虑过,要不直接答应了梁朔的邀请。他都敢放话拿出仙家宝箓,我向他讨要当初白额公留下的洞府奇珍,也不算太过分吧?问题在于,我拿了真元锁,又要怎么离开崇玄馆?以寻访仙家遗藏的名义外出游历?”

    灵箫则说道:“我过去不曾听闻《九天飞玄紫气真文宝箓》之名,想来是过往近千年岁月中,昆仑洲新近流传的仙法宝箓。不知其来历是哪位仙家?”

    “青崖真君梁白鹿。”赵黍说:“他是永嘉梁氏的远祖,在天夏朝之前便已成就仙道。崇玄馆另外三姓世家,祖先或是青崖真君的弟子,或是姻亲后人。”

    “青崖真君?”灵箫语气微妙:“此辈若非有极大成就,否则不会得此尊号。”

    “有传闻说,这位梁真君乃是天上谪仙降世重修,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赵黍继续说:“天夏朝设崇玄馆,最初便是为了延请梁真君的后人进驻,登坛演法。崇玄四姓历代修士不绝,仙系血胤的说法从那时起便有了。”

    灵箫问:“那四姓后代是否有人求证仙道。”

    “有吧。”赵黍补充说:“反正他们说有,至于是真的飞升成仙,还是解化之后的溢美之词,外人就不知道了。”

    灵箫略带怀疑:“若是传承有序、法脉不绝,其实不必空造仙系血胤之说。”

    赵黍问道:“其实我想问,如果祖先成就仙道,子嗣后代真的会生而特异吗?”

    “前人升仙,后人承其余荫,不足为奇。”灵箫说道:“气数相连,骨相禀赋异于常人,确实有可能。然而想要上证仙道,这还远远不够。”

    赵黍眼珠一转,取出怀中的符牌,嘀咕道:“看来铁公是打过招呼了,轻轻勾招便构演图箓,我要跟这位神祇搭话吗?”

    “不妨一试。”灵箫语中带有几分笑意:“此辈可比铁公焦急得多,想来与九天云台、梁氏仙系有莫大关联。”

    赵黍不敢大意,回到自己房间,镇贴符咒、排布禁制,面前设一香炉,降真香袅袅上举。做好各种准备,赵黍发动英玄照景术,仔细观察重新排布的真形图箓,洞悉内中气机灵韵。

    如果说铁公真形类似从天上俯瞰峰峦山脉的走势,那如今符牌上的全新真形,四肢头身俱全,脚下云纹蟠结,俨然一位仙将踏云拄剑,气韵玄妙之中平添三分威武。

    赵黍心念一动,气与气连、神与神通,恍惚间,面前香气氤氲结形,一道虚影若隐若现,肉眼可见一位面容威严、膀大腰圆的仙将,身披明光锁子铠、头顶凤翅金兜鍪,两手交叠拄剑而立。

    “你便是蟠龙铁公驾下祝祭?”仙将声音洪亮。

    赵黍正色道:“小兆怀英馆符吏赵黍,的确受铁公所托,与上神接洽。不知上神如何称呼?”

    仙将上下打量赵黍,虽然一直保持怒目圆睁的面容,却也有几分赞许目光:“不错不错,气行百脉、五藏生光,更难得拘魂制魄有功。吾乃青崖境巡山护法司衡壁,为求在此安置法座、降附神祠。”

    这个情况赵黍已经从铁公那里了解到,并不感到意外,于是说:“铁公有言,它已舍弃盐泽城法座神祠,衡壁上神若要降附,自行处置便是,无需顾忌。”

    “此事另有内情,需要你帮忙。”衡壁好像有难言之隐,配上那张怒目圆睁的凶恶脸庞,显得颇为怪异。

    赵黍问:“上神乃青崖真君驾下将吏,随梁氏仙系子弟来到盐泽城,九天云台就在铁公祠中,若要接引上神降附落座,料想并无难处。小兆不知能帮到什么?”

    衡壁沉默片刻后说:“你有所不知,梁氏并不打算让我降附于此。”

    这下轮到赵黍糊涂了,原本他以为,梁氏要接引仙将降附神坛,以其取代铁公,成为一方典祀正神。怎么现在反过来,倒是这位衡壁仙将自己要降附,梁氏却不让?

    “小兆……没听明白。”赵黍脑子转不过来。

    衡壁只得解释:“我不想再追随梁朔那等淫放丧乱之徒了,倒不如降附神坛,转为地祇,安镇一方幽冥!”

    赵黍强忍笑意,原来这位法箓仙将也不喜欢梁朔啊!听到“淫放丧乱”这个形容,赵黍真是恨不得抡起如椽大笔,将这句话写满盐泽城大街小巷,然后再到处传唱,彻底将这个装模作样的世家子批倒批臭。

    “咳。”赵黍清一清嗓子:“衡壁上神,恕小兆不解,您若是不喜梁公子,何不向青崖真君进言?真君乃有道仙家,应不至于放任后人沉沦。”

    衡壁左顾右盼,似乎确认房内声息不会传出,说道:“铁公声名我偶有听闻,你能受它所托,足见心性品行。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要先承诺严守秘密。”

    赵黍沉思片刻,凝神开口:“小兆指心盟誓,不得轻泄衡壁上神所述之秘,如有愆负,身被风刀、罪延后人!”

    “好好好!”衡壁见状,重重点头,最后好像下定决心一般,向赵黍说道:

    “青崖境早在近百年前就被天外邪神侵犯攻伐,洞天仙境崩毁大半,诸司神将纷纷败绩、各院仙吏多遭灭形,青崖真君不敌邪威,惨败殒落,一点真灵更是被邪神掠走!”

    赵黍听闻这话,倒吸一口凉气,整个身子向后仰去。

    “大爷,您能不能别吓我啊!!”赵黍在心里狂喊,洞天崩毁、仙家殒落,这种惊世骇人的消息,对于漫漫仙途还没走明白的后学晚辈,震惊程度难以言表。

    “让我、让我捋一捋。”赵黍呆坐半天,只觉得衡壁所言虚幻不实,可是转念想到灵箫,她也是被斩灭真形,可见长生仙家也并非无敌。

    “我知此事难以置信。”衡壁言道:“但正是因此,我才不得不遵从梁韬安排,保护梁朔此人。若是青崖真君尚在,哪里能容这等浮浪后人得授法箓?!”

    “这倒也……说得过去。”赵黍问:“听上神所言,目前崇玄馆梁首座正主持着崩毁后的青崖境?”

    衡壁说:“差不多。经历天外邪神攻伐,青崖境不复往日气象,洞天法度大失其序,规模仅存十之二三。只因梁韬乃是当年仅有能感通洞天之人,侥幸收拾残局,暂代真君总制洞天。

    我等洞天将吏若不想随洞天崩塌而散灭,自然要奉梁韬为主。但此辈实乃不肖子孙,将我等将吏视作奴仆牛马般驱役使唤,久而久之,诸多将吏沾染尘世浊气,灵韵不复过往清明,形同木偶。而我昔年受青崖真君点化接引,勉强能守住真灵不昧,但长此以往,也将沦没凡尘。”

    赵黍震惊得无言以对,他过去知晓崇玄馆首座梁韬修为高深,却没想到此人掌握一处残破洞天,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已经超出赵黍的想象。

    “那不知小兆要如何协助上神?”赵黍迅速整理思绪,他忽然发现,如果梁朔没有这位仙将相助,那他恐怕会失去最重要的应敌手段。

    衡壁回答:“接引降附、安置法座,这些繁琐科仪都不必了,只需要发动神祠原有结界,我就能直接与之完全勾连。可是我发现此地结界禁锁不发,显然是被人刻意压制,而不是沉寂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