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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琴心舞胎仙

    赵黍与罗希贤还没看见抱朴亭,远远就望见一团五色云气盘旋氤氲,好似华盖般罩着山顶。山中冰雪辉映生光,照得整座峰峦瑞霞环绕。

    “不愧是怀英馆首座。”罗希贤敬服赞叹:“五气结盖、瑞霞焕明,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放眼华胥国,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赵黍沉默不语,悄悄发动英玄照景术,窥见光色流荡,脑海向灵箫暗中询问:“你怎么看?”

    “观此气象,张端景虽未证长生,却也内结胎仙、炼形易质。”灵箫说道:“罗希贤不明玄妙,这五色云气并非华盖,而是胎仙出窍的护法云座。”

    “胎仙出窍?”赵黍有些没听懂。

    “身中百神存想功满,随真气汇集黄庭,结成胎仙。”灵箫言道:“修为至此,肉身庐舍已渐脱阴浊凡质,欲再进一步求证长生久视,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胎仙入驻脑宫,温养哺育,长成赤子帝君,一身宫府罗列千真万圣,法天象地。二是舍弃肉身,胎仙出窍外游,借三光五气、天材地宝炼成真形法体。”

    赵黍问:“老师他走得是第二条路?”

    “不错。”

    “这两条路哪边更高明一些?”赵黍很好奇。

    “不能简单衡量。”灵箫言道:“长生仙家形神俱妙,聚则成形、散则成气。何况万物莫不是由气所成,两条路最终殊途同归,皆是要证仙道。”

    赵黍转而问起:“你曾说自己的真形法体被斩灭,难道也是走第二条路?”

    “非也。”灵箫很干脆地否定:“我已证仙道,两条路对我而言是一条路。一身宫府法天象地、日月自运,开辟造化为真元玉府;身内生身,凝云结气炼就真形法体。”

    赵黍吃了一惊:“等等?真元玉府就是你原本的肉身?”

    灵箫语气倒是平淡:“不必大惊小怪。自古洞天仙府皆是真气运化结成,你以真气书符、结成神虎真形,玄理根基与之一致。成就仙道,肉身自然蜕凡凝真,不能以肉质凡胎视之。”

    “这话也对。”赵黍问道:“那身内生身又是什么?我就听过身外有身,那是分形变化的高深术法。”

    “身内生身,就是胎仙。”灵箫不厌其烦地解释:“但是到了我这种境界,胎仙已经长成,真形法体出有入无,云驰电迈、乘空凌虚,往来洞天尘世随意无拘。若非我遭逢杀劫,恐怕早已携洞天仙府超拔而去。”

    赵黍境界未至,听得半懂不懂:“那你为何说,只要回到洞天之中便能重修真形法体?像老师这样借助外气不行吗?”

    “你是男子,有些事反倒难解玄妙。”灵箫直言说:“权且这么想,结化胎仙,类似女子妊娠怀胎。真元玉府乃是母体,我重返其中,自然能得生机本源温养哺育,重修真形法体不仅更为简易,长生道基亦可保持本真,不失不偏。”

    “阿这……”

    赵黍还真就觉得有些古怪别扭,结胎仙、炼真形,就像自己把另一个自己生出来。

    灵箫察觉到赵黍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这种事对你来说尚属遥远,不必深究太多。哪怕是张端景,能够胎仙出窍,离炼成真形法体还有漫漫长路要走,以俗语言之,不过半仙成就。他如今只是在尝试结成护法云座,胎仙尚要在肉身之中凝炼。”

    “哦,首座行功完毕了。”

    罗希贤的声音打断了赵黍与灵箫的交流,抬头望去,笼罩山顶的五色云气飘散开来,四周光色也恢复如常,通往抱朴亭的小径也敞露眼前。

    赵黍两人沿着石阶来到抱朴亭,首座张端景正襟危坐,身前一尊错金镶玉博山炉升起袅袅紫烟,异香徘徊亭台内外,甚是不凡。

    “首座,我把赵黍带来了。”罗希贤在亭外拱手。

    张端景手按双膝:“眼下有一要事,星落郡西北有贼寇作乱,侵攻郡县、袭杀长官、劫掠府库,朝廷打算召集兵马前去剿灭贼寇,各个馆廨都要派人参与。”

    “老师打算派前我去吗?”赵黍开口问道。

    张端景瞪了赵黍一眼:“静修半年,这种好显弄的性子,就没有磨去一丝一毫么?”

    赵黍摸摸后脑勺,心想如果不是要派他参与,根本没必要让罗希贤来找自己啊。若是有什么闲杂事务,纸鹤传信到洞门前就好了。

    “罗希贤,怀英馆的人手由你带领。”张端景说道:“具体人手、物资、钱粮用度,也是你来安排。”

    听到这话的罗希贤露出几分惊喜,这分明就是给他权力行事。

    馆廨不光传授术法修炼之学,各家馆廨的门生故吏,在朝中地方各有势力、犬牙交错,在如今的华胥国不是秘密。

    未必所有馆廨生都会穷尽一生去钻研术法、修真体道,修炼不成为官入仕者也有不少。

    而剿灭贼寇这件事,看似不大,可是等到了地方上,往往有不少插手干预之处,将自己的人手势力延伸过去,也是一贯举措。

    “首座。”罗希贤问道:“朝廷这次安排,是有什么具体用意吗?”

    “朝廷所想,无非是法令能够施行地方。”张端景说道:“你们不要看崇玄馆就在东胜都边上,就认定崇玄馆的人手代表了朝廷。对于某些人来说,家国家国,家在国前。如果放任崇玄馆去办事,那星落郡的匪患恐怕久久不克。”

    赵黍没有说话,罗希贤表情复杂:“也就是说,朝廷需要平衡国内众馆廨,所以才让各家派出人手参与。”

    张端景微微点头:“另外,星落郡贼寇兴许也跟当地妖物勾结,试图开采荧惑石。”

    星落郡顾名思义,就是星辰陨落之地。传闻太古之时天陨孛星,坠落于昆仑洲东北一带,地形丕变,形成一片辽阔内海。

    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有人在内海周边山中开凿出一种奇异矿石,赤红如火,晶莹温热。经过博学之士勘察,认定其为太古陨星的碎片,并命名为荧惑石。

    荧惑石禀气暴烈、内蕴火性,乃是炼制外丹的石药妙品。哪怕不作为丹鼎药物,荧惑石中蕴藏火性,也是祭炼法器的天材地宝。

    赵黍不解:“妖物和贼寇开采荧惑石干嘛?这东西稍有不慎,便会自行炸裂,一向难以开采。就算价格昂贵,他们身为贼寇,也无处可卖啊。”

    罗希贤插嘴道:“星落郡往北,翻过蟠龙山就是玄冥国了。玄冥国中非人族类繁多,恐怕贼寇与妖物是将荧惑石卖给玄冥国!”

    “嚯,这一下子就抬高调门了。”赵黍笑道:“五国大战里面,就属玄冥国被揍得最惨,北芦都甚至烧成一片白地,他们这是在筹备物资,准备报复吗?”

    “这也是你们要调查的情况。”张端景望向罗希贤:“赵黍做你的副手。”

    “是。”罗希贤躬身应答。

    赵黍则说道:“哎呀,我就担心把事情办砸。老师,要不你选其他人吧?”

    “南边角虺窟需要安排轮值人手,你要不去那里呆个几年?”张端景说道。

    角虺窟是五国大战后的一处旧址,昔年九黎国挥军进犯华胥国,其中有一支擅长操御蛇类的部族,乘飞蛇、驾角虺,驱使无数毒蛇巨蟒暗中袭击华胥国军旅士卒,一时难以抵御。

    华胥国为此请来隐居东海的修士,祭出仙家法宝,裂地成窟,将万千蛇虺及其操御者封镇内中,任由他们相互厮杀。结果杀到最后,有一条角虺尽吞同族,甚至暗中蚕食法宝中的仙灵之气,以至于体长百丈、背生肉翅,万一脱困定然酿成大祸。

    为了稳定角虺窟封印,华胥国每隔几年都要安排馆廨修士前往加持守护,但那里远离人烟、山穷水恶,历来被视作发配流放之地。

    赵黍听到这话,立马昂首挺胸:“星落郡乃是北疆要地,怎能容忍妖物窥窃、贼寇横行?学生自当义不容辞!”

    张端景闭目不见,罗希贤干脆以手扶额。

    ……

    “首座把人手安排的事宜交给我,你这位赵大法师有什么指教吗?”

    离开抱朴亭,返回馆廨路上,罗希贤神情语气多了几分轻松。

    赵黍问道:“这事你问我?明明你罗大剑仙交游广阔,在外面弄到什么驻颜玉膏、沐发香露、熏衣锦囊,不计代价地往女院送去。我为了几百两银子都要拼了老命,哪里敢指教你啊!”

    “这话说的,首座让你做我的副手,这回去星落郡还能少了你的好处吗?”罗希贤拍着胸脯。

    赵黍翻了个白眼:“好处?先说清楚,你去星落郡有什么打算?”

    “星落郡的位置太要紧了,朝廷这回其实是动了整顿地方吏治、压制公卿权贵的想法,剿匪除妖不过是个由头罢了。”罗希贤说道:“我是希望借这个机会,在星落郡站住脚。”

    赵黍听到这话,神色严肃:“你这是打算自立门户?你父亲能答应?”

    罗希贤的胳膊搭在赵黍肩膀上:“我就是要给自己找出路,一个优秀的庶出子,未必会受到重用。怀英馆是好,可终归也是在别人屋檐下啊。”

    赵黍不置可否,他并非是罗希贤这种高门大户出身,当中的难言隐秘,也不是他这个外人能知晓的。除非罗希贤自己主动开口,否则赵黍不会多问。

    “安排人手是吧?”赵黍边想边说:“既然是对付贼寇与妖物,擅长望气占候的人自然少不了。否则他们逃进山里,我们可不太好找。”

    赵黍明白,这回要对付的可不是历山妖藤这种孤零零的精怪,而是与贼寇勾结、势力不小的妖物族群。自己的英玄照景术能洞悉附近周遭的气机流变,却难以辨明远方广大地域的灵异气象。

    “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所以这时候就要请出那位精通望气占候的辛大小姐。”罗希贤抬手指着远处回廊边上,那里正好有几名女子凭栏赏雪。

    赵黍看到其中一位裹着朱红大氅的年轻女子,手里捧着一卷书,跟旁人说说笑笑。

    “辛舜英?”赵黍认得此人:“你打算带她一块前往星落郡?”

    “还记得大半年前的那座白额公洞府吗?”罗希贤抬下巴示意道:“当初就是她最先察觉到洞府宝光。”

    修习占候望气不比其他,往往需要更加独特的天赋资质。这一类术法历史悠久,从甲骨蓍草、堪舆山川,到仰视星象、俯察地脉,各类术数推衍、指向定位也在其中。

    正是因此,自古以来擅长望气占候之士都会受到帝王权贵的重视。不论是观测天文星象来制定历法、指导农耕,还是寻龙点穴、安排陵寝阴宅。哪怕到了战场之上,占候师也可以通过望气术来判断敌军大致方位。就更别说寻常人遇到难题时,也乐于求卦问卜。

    “我依稀记得,辛舜英祖上就是天夏朝的占候师。”赵黍说道:“他们家学传承悠久绵长,最懂得趋利避害,早早就举家搬到东胜都,避过了好几场大厮杀。你带她去星落郡冒险,人家会答应吗?”

    “赵大法师,这件事就靠你了!”罗希贤一拍赵黍肩膀,两眼冒光。

    “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赵黍用手肘猛顶罗希贤:“你说不动人家,就让我来拖对方下水?你倒是风光了,我来做恶人?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

    罗希贤身强体壮,挨了几肘啥事没有:“没办法啊,人家辛大小姐看不起我这种武夫。不过我听女院的馆廨生提到过,辛大小姐对你的符咒颇有赞誉。”

    “怎么?又要跟我白讨符咒?”赵黍瞪眼:“不带这样的!上回我辛辛苦苦在云梁石里刻了一道日芒符,打算代替油灯照明,你扭头就拿去送给相好。合着你是把我当成什么仙家百宝袋了?你想要啥我就能掏出啥来?”

    “这回不让你白帮忙!”罗希贤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塞到赵黍手上:“别说我没照顾老友,这是我斩杀无肠将军的报酬。”

    赵黍打开锦囊,一股迷离灵光浮泛而出,里面盛满了珍珠,颗颗饱满光润,一看就不是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