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是汉阳商人李尚义。”
“在下是汉阳商人李斗焕。”
“在下是成均馆生员孔孝源。”
在和赵新行了拜见礼后,三个从朝鲜国坐船而来的家伙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赵新惊讶的发现,这三个人的官话居然说的还不错,不过腔调却是有些怪。
三个李朝来客也不住的打量着赵新。心说这位就是自称朱明赵王的后代?简直可笑至极!此人虽然身材极为高大,可髡发短襟,浑不似中原人士;况且还顶着一对熊猫眼,一看就是酒色过度的模样。
“看来谣言终归是谣言,不可尽信啊!圣人有云,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诚不欺我。”孔孝源虽然极力保持镇定,神情上却带出了鄙夷的神色。他原以为来到北海镇能看到遍地大明衣冠,可谁知自打下船伊始,人人都是髡发短衣,处处是奇技淫巧,朱明的旗号竟是一个也看不见。
再看看此处会见之所,就是一间普通的木屋子,虽然屋内面积不小,可除了几样认不出是干什么用的东西外,就是一张桌案,几把连扶手都没有的椅子。四人隔案而坐,丝毫不讲华夏礼仪。
不过在他们抵达入港之时,海边停泊的雷神号可真把他们真吓住了,所以言语间还是十分恭敬。
赵新每天忙的要死,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他没空跟这三人绕圈子。于是在客套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三位到底有何来意?做生意,北海镇欢迎;至于其他,先说出来让我听听。”
李尚义连忙拱手道:“吾等在汉阳听闻贵部举大明旗号抗击胡虏,心中敬佩万分。奉左议政大人所托,特携带精米五百石,人参三百斤,白银一千两,前来襄助。”
“左议政?不知他尊姓大名?”
孔孝源道:“是左议政李绥之大人,本贯延安李氏。”
赵新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这让孔孝源感觉很受伤,在朝鲜国鼎鼎大名的双溪公(李福源,字绥之,号双溪),连隔壁大清好多人都知道。乾隆四十八年,乾隆东巡谒祖陵,李祘便派了李福源以成均馆大司成(相当于国子监祭酒)的名义,赴沈阳迎驾,满清很多高官都知道他。
赵新从桌上拿起一盒北海镇出品的卷烟,打开盖子对面前三人道:“三位抽烟吗?”
“抽烟?”
这年月都说是吃烟,商人出身的李尚义好奇的看着木盒里的白色纸卷,犹豫了一下,便伸手取了一根。一旁的李斗焕也拿了,而孔孝源则微微摇了摇头。
“嚓”的一声,一根火柴被点燃。赵新对面的三人一下就愣住了。直到火柴熄灭,三人的目光还是死死盯着赵新手中变成黑色的火柴棒。
“请问将军,此物是何道理?为何一擦既能生火?”
面对孔孝源的疑问,赵新简单介绍道:“三言两语说不清,这属于化学问题。”
赵新又擦着了一根火柴,先给点上一根烟,示范抽了两口。李尚义这才明白“抽烟”是什么,连忙也吊着烟凑了过去。
而孔孝源听了一愣,化学?这是哪家学派?此时汉语中还没有“化学”这个词,一直要等到十九世纪中期英国人韦廉臣在其中文著作《格物探原》提出后,才逐步流传开来。
烟雾缭绕中,二李商人的心态也渐渐放松,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赵新从谈话里逐渐得知,李尚义是来自汉阳的京商,从事粮米和人参的生意;而李斗焕则是松商,从事马匹、人参和海产干货的批发生意。他们两人除了做一些和满清的边贸生意外,同时还和岛国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
在高丽王朝时代,当时的开城还被称为“松岳”,后来又改名开京;因此开城的商人都被叫做松都商人。这些人在半岛各地开设“松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商业网络。
至于孔孝源,这位明面上来自成均馆的生员,真实身份则是左议政李福源的金牌小密探。他此行的任务是对北海镇的情况仔细查明,以判断出对方对朝鲜国的态度,以及是否值得支援。
孔孝源又问道:“听闻贵部去年在双城堡一带大破清军,不知将军后来是如何处置清廷的俘虏的?”因为三人出发的时间比较早,又在海上遭遇了风浪耽搁了一段时间,所以满清赎人的消息当时并不知道。
这事赵新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知道的人越多,满清越丢人。于是道:“哦,交了赎金,大部分都放回去了。”
“赎金?!放回去了?!”孔孝源心说你是在绑肉票吗?居然搞交钱放人这一套!再说了,既然跟满清为敌,那就应该收钱撕票才对!
呸呸!吾乃读书人,心思不能这么龌龊。想到这里,孔孝源拱手问道:“贵部既然举大明旗号,不知奉的是哪位宗室?”
赵新道:“前明赵王。”
“恕我斗胆,莫非将军您就是赵王后人?”孔孝源见赵新犹豫一下又点点头,这才继续问道:“既然如此,将军为何还用赵姓?为何此地尽是胡人衣冠?”
“这里是关外,我姓朱还是姓赵,没人关心。至于你说的胡人衣冠,不过是为了做事方便。”
孔孝源对赵新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他摇头道:“将军此言差矣!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将军占据关外险要,麾下人马上万;兵强马壮,一呼百应,自当高举义旗,引天下豪杰来投。”
赵新心说还天下豪杰,这姓孔的书生是书读傻了么?于是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孔孝源见赵新没反应,心中又揣测道:“难道我所言有误?是了!此处离关内十分遥远,且周边要道尽被满人所占,估计即便有志士想来,也会因为山川路途而无法成行。”
“如此,我国或可襄助一二。我国士子虽不如天朝人数众多,但饱学之士与大清也不相上下。”孔孝源的言外之意就是,我这么一个有学问的读书人就在你眼前,快来请教我啊!我正可以一展胸中所学,帮你出谋划策。
话说古代想当诸葛亮或是刘伯温的读书人太多了。朝鲜的读书人阶层因为当年的“丁丑下城”倍感耻辱,一直想找机会一雪前耻。如今横空出世一个赵新,又大败了数万清军的精工,使他们自然就萌发了一线希望。
“哦?孔先生,你说的话能代表朝鲜的态度?”
“不敢。将军误会了。不过我国士子无不希望神州重振,驱除胡虏,复我大明衣冠。”孔孝源一震衣袖,起身行礼到:“若我所料不差。将军目前军中缺粮,无法养活过多人,因而才放还胡虏换取银钱。将军既然乃大明宗室,赵王后人,可否请出家谱一观?我朝鲜国虽小,却也有三千里锦绣山河。待我回去禀明左议政和殿下,定然襄助!”
赵新一脸微笑,对孔孝源问道:“不知道现在贵国是哪位大王当政啊?”
孔孝源朝汉阳的方向拱手道:“我国大王乃英祖大王之孙,登大位至今已近十年,乃是少有的有为之君。”
赵新手指敲着桌子摇头叹道:“哦,原来是思悼世子的儿子。我听说当年思悼世子当年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这是真的吗?”
这话一出,对面三人一脸尴尬。这事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了,其间真相早已被人掩盖。民间传说是因为精神出了问题,可孔孝源知道根本不是。
赵新这时大概猜测到他面前这三块料可能是李朝派过来的探子,打着支援的名义过来一探北海镇和自己的虚实。他想了想便对李尚义和李斗焕二人道:“既然二位是生意人,如果想和我北海镇做生意的话,之后我会安排专人和你们谈。”
二李一听心中大喜。就冲刚才赵新点烟用的那个被称为“火柴”的东西,带回去就能赚一笔。至于北海镇是否其他东西,毛皮和人参也可以啊!
不过赵新下面的一番话,让三人瞠目结舌。
“三位,我时间宝贵,一会还有事要办。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希望你们回去转告李朝官员,哦,就是那位左议政大人。打下关外,甚至是进攻关内,对于我们北海镇而言,易如反掌。我之所以没有进关,原因就是要先把外东北各处的领土纠纷搞清楚,处理完。”
孔孝源道:“是跟罗刹吗?”
赵新点头缓缓道:“罗刹只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贵国。”
孔孝源面色一变,起身道:“阁下此言何意?”
赵新道:“我的意思很清楚,满清当年的勘界是怎么回事,你们的朝廷官员心里明白。前明的事如果要搞个清楚的话,算我欺负你们。不过从康熙到乾隆这些年,满清迁就你们也好,你们糊弄他们也罢,这几百年里你们吞并的地盘都得给我交回来。”
自明朝永乐年起,女真人头领王可仁便上奏称咸州迤北,自古便是辽、金之地。当时的明成祖认可这一判断,于是降敕朝鲜,索要这一带的十处人民(主要为女真人)。结果朝鲜国派出特使,通过计较《辽史》、《金史》以及其他相关资料中的文字,使明朝放弃了对这一带的管理。
满清入关后,到了康熙年间,为了安抚朝鲜,康熙甚至将铁岭以北,吉州以南地盘也给让出去了。
康熙五十年,因朝鲜边民越境杀人,康熙帝便密谕打牲乌拉总管穆克登等人趁至凤凰城审案之机,前往两江源头地区查边,划定界碑。
当双方在长白山勘界时,已做好充分准备的朝鲜国官吏又拿出了永乐时代的所谓“证据”,并以之前对明朝索土的诡辩方式,对穆克登的质疑予以搪塞。最终在穆克登未能引起重视的情况下,趁机其以设立定界碑的形式兵不血刃地完成了在图们江以南最后的拓疆行动,由此尽得包括长白山南麓地区在内的江源以南之地。
事实上在穆克登查边以前,长津江、赴战江、赴占岭山脉、咸镜山脉、城川水环绕的地区都不是朝鲜疆域,朝鲜官吏利用长白山山名的差异,误导了穆克登,才有了后来的查边结果。
赵新这话一出,孔孝源气愤的道:“你这是无理要求,我们有证据,这些都是高丽和我朝故土!”
赵新不客气的说道:“你们那些所谓的证据拿来当擦屁股纸我都嫌硬!回去告诉朝鲜国王,长白山南麓给我退回去!咸镜北道也还回来,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等我再次拿下珲春,等待你们的将是北海镇的大军!”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赵将军,您这是何必呢?北海镇所向披靡,奉大明正朔,即便是将胡虏赶出关外,我们也还是宗藩一家亲嘛。疆土的事,这,这根本不是我等敢掺和的!”李尚义和李斗焕二人急忙拱手劝道。
“呵呵,既然李朝派你们来探听我的底细,那我也只是让你们转告。一不留神就要搞三搞四。前明和满清会让着,我可没那个兴致!想来做生意正常交往,我们欢迎;搞阴谋诡计侵占领土,那我就拿回来!就是这话!我还有事,三位请吧。”
孔孝源被气的浑身发抖,头上的乌纱黑笠不住乱颤。他没想到赵新居然如此蛮横无理,自己可是读书人,是带着“赞助”来的啊!不说好礼相待,竟然没说两句话就对疆土提出要求。
要说这里面的事,孔孝源其实不清楚,而李尚义和李斗焕大概知道一点。这两人的商号都从事人参和皮毛贸易,很多货源都来自咸镜道和长白山南麓。
此时两个腰上挎着手枪的健壮卫兵走上前来,示意带三人出去。三人无可奈何,二李因为要做生意,所以还记着跟赵新行礼告退,而孔孝源则淡淡一礼,转身出门了。
三人出门后,一个同样是短发短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冲三人抱拳行礼道:“在下北海镇赵平太,专门负责朝鲜和岛国的贸易事务。几位请随我来,先去客舍休息。大食堂那里会为各位准备饭食,有什么事,我们可以饭后再谈。”
所谓的客舍,其实是广场南面通往港口路上新盖的几个小院,用于安排以后的贸易伙伴登岸住宿。每套院子拥有一个小院,屋内是三间独立的卧室,一间客厅,厕所和厨房一概没有。不过客厅的角落里接了一个水龙头和水池,另外还有一个取暖用的炉子。
平太领着三人到了一处小院门口,殷勤的帮三人打开院门,又开了门锁,微笑着介绍道:“这几套院子都是新盖的,所以木头味道可能会比较大,稍后会有工人送来热水和茶叶,供诸位洗漱泡茶。至于其他所需,可直接更工人说即可。晚些时候,会有人过来领三位去用饭。”
孔孝源进屋落座之后,气愤的拍桌子道:“真是岂有此理!殿下和朝中诸臣好心好意,这才派了我等前来。成均馆内诸多士子也等着我的消息,希望能前来襄助。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对待我国!明日我们便动身回国!”
李斗焕劝道:“孔先生不必动怒。我等刚刚到此,这里的情况还不是十分清楚,总要周旋一番,探听清楚才好。”
李尚义先是起身拉门看了看屋外,这才附和道:“是啊是啊。那姓赵的如此对待我等,一心压榨。我猜测他明面上是以疆土为要挟,暗地里希望我朝能多多输送粮草给他。”
孔孝源道:“哪有这样的......”
三人正说着,屋外突然有人敲门。孔孝源收住了话,李尚义清清嗓子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