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英闻言便伸出了右手,把脉他倒是见过的。白龙取出木匣拿出香薰的手垫,抬手将张少英的手放了上去,并将手绢隔在二人肌肤之间。张少英霎时但觉满面的清香,好闻的不得了。但见白龙闭眼感受着脉象,张少英则紧张的一动不敢动,内心深处他也很想知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身上的异样他隐隐有感觉的,只是不太明白,而这些也只是从秘地出来后方有的。
白龙就这样静静的把脉,似乎忘记了时间,张少英则瞧着柳天波大快朵颐馋的直流口水。许久,白龙哼哼几声轻笑,叹道:“平庸之才,奇特之像,老朽此生也未见。天下竟然有先练奇经八脉而后练十二正经的方法,老朽不能解惑。”白龙此言一出,在场之众皆感意外,如此世外高人竟也不能解。柳天波试探问道:“若通任督二脉如何?”白龙看了柳天波一眼,眯眼说道:“人体再奇异也无法避开人体之机理,如若能避开,除去先天便只有后天。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也许便是菩提果的奇特之处。江湖之上凡有神功秘籍必大肆修炼,但玄天派至今除了陇西四杰和一个后年才俊尚无其他高手,足见玄天派本身对此物也充满疑虑或者顾忌。菩提果此等果实不仅生长奇特,连花瓣都有毒,从上至下皆违逆天道,此果必属嫁接之物。菩提花树也许需要特异的方法方能衍生菩提果果实,也许玄天派至今未钻研出方法,或者说培植之法违逆人伦。”这些秘讯柳天波虽臆测到一些轮廓但始终无法定论,白龙能够随意而出,他这样的武林老人要麽是沽名钓誉,要麽便知晓一些内幕。柳天波立刻询问道:“难道前辈知晓培植之法?”
白龙有意看了柳天波一眼,朗声说道:“凡罕见之物必起争端,武林盟能有今日之持正殊为不易。若天塌了,武林盟能制否?”白龙此言大有深意,柳天波稍一转念即应道:“武林盟终究乃民间社团,若天塌了定不能制。”白龙暗叹一声,柳天波言语之间充满权衡利弊,只得说道:“彼曾遇仙长,讲过此物栽种之法,乃以人血灌浇,三日一次,足满三年一结果,一果分为三次,每次间隔七日,三次果已成熟为先为上品。此等逆伦果实一旦大行江湖,一颗果树以人血浇灌,十颗百颗又如何呢?”柳天波霎时心神一紧,放下筷子,说道:“若仙长所言为实,在下依旧认为,果树无罪而人心有罪。”白龙应道:“人心本无罪,渲染方有诡。这个娃娃的出现也可万劫不复。”柳天波哈哈一笑道:“那这孩子又何罪之有?以安天下而杀一人,又何以为罪?遇事当序章导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将来之时若真能窥探天机,又岂来前朝衰落之惨境。渲染方有诡,竟有心操弄便该将这些蛊惑之辈一一挖出,斩草除根,方能澄清寰宇,安天下之民。今日将这孩子杀了,明日又出来一个,又能杀得几人呢?”白龙面庞依旧淡然,只是说道:“尘世之心行凡事之举,老朽只是提醒,并无他意。当今江湖虽循规渐序,繁荣一片。则于江湖之外武道七宗,更有谋逆者众,武林盟能制否?”柳天波反问道:“这难道不是朝廷之事吗?武林盟虽遍及天下,制度之内又何以制之?”武林盟虽依附朝廷但一直力求自主,而朝廷将武林盟夹杂在朝廷与四门一黑之间,极大的制约了武林盟的扩张,武林盟看似庞大,一旦失去朝廷的支持必将群龙无首,一片大乱,陈坦秋呕心沥血的成就将不复存在,让这样一个武林盟去对抗武道七宗无异于痴人说梦。
柳天波说道:“武道七宗大隐于市,连朝廷都无法一蹴而就,武林盟更加不可能。仙长所意究竟为何?”白龙说道:“此事关系江湖安危,贫道不远千里而来,愿为调教。”柳天波哈哈一笑,应道:“人间之事当有自然天道,揪心而念,执着而生,臆测不法,仙长真有心否?”柳天波此言无异于将白龙的话语全都堵死。白龙只是缓缓抚须,柳天波已然明白,其心境早已洞悉一切,说了一大堆也不过是顺路说的,或者说菩提果之事他根本就不关心。石破军自也明白龙言语之意,出声说道:“此事合则共赢,力斗则无赢家,只为柳统领一句承诺。”柳天波笑道:“若有此机缘又有何不可,但这一切都将从玄天派开始,武林盟若不能制,朝廷再不能制,那是尔等的无能。”石破军冷声一笑,应道:“你我看似人模人样,也不过是两只野狗在抢一根大骨,柳统领心有所知则在下有意。”柳天波哼哼一笑,说道:“这才对嘛!这麽大一根大骨,一条狗定然吃不下,众人一起吃方有滋味,亦是在下本心。如此,你们可以走了,老夫当与这小娃在此共醉一朝。”
石破军微微一笑,一股不怒自威的从容始终是那般鲜明,当下与白龙去了,柳天波领着张少英起身躬身相送。张少英瞧得二人远去,不忿道:“真是奇了,第一次见客人赶主人的。”柳天波微微一笑,应道:“表面之下暗藏杀机。菩提果此等神物一旦被我武林盟掌控,你觉得皇帝能放心?古往今来多少江湖事,流了多少血,无一例外。小子,一路走来你惧是不惧?”张少英缓缓摇头,只是叹道:“伙伴他们已经到玄天派了吗?”柳天波点头应道:“算起来刚好七日。”张少英本欲多问,所性住口,越是多问越是幼稚,柳天波瞧在眼中连连感叹。
二人瞧得一桌的佳肴霎时相望一眼,同时再度大口果腹,直至酒足饭饱方才罢休。此时柳逐流方才上来清柳天波下山,待柳天波走在前面张少英悄悄将刚藏的一个熟鸡蛋递给了柳逐流。张少英甚麽也不说便递过来,柳逐流先是一怔,接着笑纳了,这等荒郊野岭的生鸡蛋都是好东西。随后柳天波一行继续赶路,一路上有零散的九届卫不断汇入队伍。沿途的镖局刚瞧得那一场胜仗无不心惊胆颤却又振奋人心,随着朝廷对西北之地的掌控愈深,身为大宋子民,他们的生计自然更加安稳,此乃民心所向。
柳天波一行向西走榆中县去往玄天派,此时的柳天波在不断思虑,这一路行来的得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寻不到眉目。柳天波所性将队伍分成前中后三路,并将张少英与自己分开,混淆其中,不到最后一刻柳天波不会放松自己的警惕。此时的周围黄土蔽日,风沙翻滚,武林盟虽说财大气粗,但千余人队伍也只能配上仅能步行的马匹,好的马匹都被朝廷拿去了。是日,一行人傍晚到了野猪岭,这是靠近清水山的东端,终于见到了些许青绿,柳天波则越想越不对劲,所性让队伍停下来过夜。柳天波始终觉得,这荒郊野岭之中变数甚多,虽然九届卫者众,但分为三波后阵型大减,能够对张少英身份感兴趣者必为大社团,组织个千把人该不在话下。柳天波在赌,赌他能出其不意,此地离兰州玉琼山并不算太远。而且相对来说,张少英的传闻虽传闻西北,但其中内幕柳天波是一点也没透露,那麽对手的的行动只能靠猜。且柳天波实在想不出在这西北之地,还有那个组织敢在他眼前动手,自始至终柳天波都没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他绝对肯定自己的直觉,张少英的出现绝非偶然。
是日,说是野猪岭其实也就是一段有些灌木杂草的山岭罢了。京观的事让张少英极为震惊,一直躲在马车中不愿出来,但以柳天波对张少英的了解,他这种性格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柳天波每日都派十数只鹰隼探寻周遭,除了一些鸟兽倒并无其他发现,且先锋部队已经到了榆搭口。当诸众在野猪岭上安顿下来,柳天波没有直接去见张少英,而是由柳逐流相随保护。张少英的存在于西门,南门已不再是秘密,难道是天龙会?柳天波毫无头绪,所性甚麽也不想,拉着柳追风饮酒消愁。柳追风随性雅致,实在瞧不惯师尊那一边饮酒一边嘴角漏酒的丑态,说的多了反而懒得说了。酒过三巡,柳追风终于说出了心中的想法,问道:“近四十载了,你还没够吗?”
柳天波有些醉了,反而问道:“你呢?你能守得四十年否?”柳追风应道:“这世上只有一个师尊,我绝对能做到,可,还会有这样的时机吗?”武林盟如今看似如日中天,但在朝廷与官府之间举步维艰,且朝廷不断限制武林盟的便宜行事权,跟朝廷贴的太近反而容易遭反噬,也可能明日朝廷一道密诏武林盟便自此消弭,这是这个大弟子与生俱来的嗅觉。柳天波说道:“当你需要时机的时候也就被时机所左右,能够坚守本心当为智者。有时候不是我们不累,而是我们一旦松懈便可能一日尽覆,人心!是最难调教的!”柳追风反问道:“你觉得你还能扛多久?”柳天波伸手指了指柳追风,眯眼笑道:“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我不会去想能扛多久,只要能扛的住,我会一直扛下去。扛多久?那是你们要去斟酌的事情,不然你以为大师兄是那麽好当的?行了,我睡个好觉,你看着招呼。”柳追风看的师尊醉醺醺的身形,他能理会师尊的煎熬,这是他需要去传承的,当下起身对着师尊背影深深长揖。
夜里,柳追风巡视了营地四周,上下区区三百一十三人,这黄土之间也算得一个大群体了。仅仅这三百余众,每日得二百余斤粮食方能果腹。柳追风深深知道师尊的忧虑,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只能拉着他这个大弟子唠叨半天,以酒解愁。他明白,武林盟从创始的初衷从来不是为了称霸江湖,而是五代十国以来武人斗殴之风太盛,江湖游侠历代络绎不绝,总在官府可与不可之间,一直立于尴尬的地位。他们明明一直都存在,但历朝历代都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存在,反复无常。如何以武林盟之身昭示游侠存在的必要,这才是当今武林盟主陈坦秋一直追求的。可惜这麽多年过去了,即使武林盟依旧如日中天,也逃不过世俗的鄙夷和偏见,严格来说武林盟已经失败了,世俗不会去承认他们,无论无论做了多少善事也上不得台面。
子时刚过,营地外围便有火箭齐射,霎时营地间一片火海。九届卫本就席地而歇,立时四散组织阵型等待上令,同时外围的五十骑军迅速向岭上冲去。小歇中的柳追风霎时明白为何鹰隼发现不了异象,如果对方着装九届卫的衣饰,那麽鹰隼便不会出声示警。瞧火箭方向是由北向南,对方竟然能避过方圆三里的暗哨,说明对方清楚已方的暗哨的部署,最主要的是九届卫暗哨中依旧有间谍,且必然是个队长。思索间对方的第二波火箭再度落下,几乎笼罩了方圆之间。柳追风几个起落,跃至辎重车上,随行的鼓手立时敲鼓下令向山上进攻。此时的骑兵队伍已经与岭上灌木中的弓弩手交手,一时间你来我往,一伸手便各自震撼。九届卫骑军营虽只有五十余众,但进攻却不突进,一切只是为了打探虚实。而这些埋伏之人的身手极高,出手狠绝,必是杀手无疑。柳追风得到骑军都头的哨声提示,立时下令后路人马两翼包抄,同时自己居末以近卫队策应。
这是武林盟九届卫最平常不过的攻防校训,对方也必然清楚,岭上虽只有三十余丈,却是攻守进退之地,也是一旦出现变故便得立即拿下之地,也是暗哨遍布最多的地方,柳天波之所以将队伍架在岭下便是为了给与敌人有利时机。九届卫从不惧任何变故,怕的是敌人不敢现身,这份自信整个九届卫无不引以为豪。果不其然,野猪岭下暗哨终于出了声,但对方早就埋伏在附近,即使暗哨示警也为时已晚。张少英只是一人,要藏匿起来并不难,也无必要去与对方争锋相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与南关岭几乎如出一辙。对方能够如此全面的渗透到周围,足见整个近卫营都遭到了渗透,于武林盟创社以来,这可能前所未有的渗透大案。这里每一个九届卫都出身清白,皆是从各大门派中选来的新秀,即使不是首徒也有很多是各大门派的的关门弟子,且立世多年,如此大量的渗透岂不教人胆寒?
岭下的人群与岭上的杀手不同,阵型较为紧致,一看便知是社团裹众,这又会是哪一方势力呢?心中拿定主意,柳逐流随意给了副指挥使一个眼色,手拿长剑几个起落便凑到人群前,身形劲发,剑气横秋之间已连伤数人,并将一人抢回人群中,消失在九届卫身后。柳追风这一来一去如同闪电,交战的九届卫立时军心大振,举着火把纵声高呼,大师兄。柳追风一掳来此人,便发觉来者是个四十有余的汉子,且身手不低,只是被自己偷袭抢了先机。柳追风一剑刺入那人手臂节,隔空运气吸来来一柄火把,趁那人精神吃痛之际,抬起那人下巴,二人四目对视。柳追风在施展催眠术来套取情报,其柔声问道:“你们是谁?”那人心神松散之际哪里抵抗得了柳追风浸润多年的催眠术,喃喃应道:“天复会”似乎是信念回转,那人只是思绪乱了一刹那,柳追风眼见时机已失,长剑立时贯胸而过,柳追风立刻下令全员再度化整为零,散往兴隆山山脚方向。
随着军令一下,原本交战的九届卫立时前队变后队继续交战阻击敌人,中间诸部则撤向西面,这种战法九届卫最是熟练。总在对方尚未合阵之时撤走,军令之下绝不拖泥带水,此时的黄土荒漠上正上演着一群追逐的游戏。相较之下杀手与裹众的社团明显缺乏阵型契合,只是两群乌合之众上下夹击而已。敌我双方就这样你追我赶,等到九届卫最后一批退上山顶,前来袭击的诸部也陆续围了上去。完全沙化的黄土让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这样的追逐持续了一夜,直至次日清晨,九届卫有一部分人被裹成大小不一的三个部分,而这正是袭击之人想要的。三人柳天波可以不救,但二百人呢?阵法契合,攻防硬仗,这个江湖可能没有人是九届卫的对手,他们也从没指望能将九届卫赶尽杀绝。
此时的战场上,九届卫节节败退不断收缩阵型,被分割成东西北三个方向的黄土凹里。这些围攻之人多半是杀手,也有一多半是社团人众,对方足足近千人。九届卫虽丢失了辎重,但每人携带的干粮足够支撑三日。而柳天波的前中后三路人马随时能前后支援,只需短短的的小半个时辰便可汇合。偷袭者便只能选择其中一部分攻击,并且快速成事。但此时的柳天波部也并没有等来援军,对方的攻势自始至终也并不强势,显然他们不急。这一行冒出个天龙会就罢,居然又冒出个天复会,能够隐匿至今必是深得隐匿之法的大社团。一个菩提果的出现竟能引出这些势力,这倒是柳天波不曾想到的。而眼前的局面,柳追风只是简单的汇集了四散零落的百十余人分成六个队伍迂回向偷袭之人反攻。
这样的战术于武林盟来说实在稀松平常,分成六个队伍,那对方必然要分散自己的围攻。武林盟的九届卫人人皆带有迷药粉,见人就撒,偷袭者的围攻之势已在阵阵迷药粉中失去了锋芒。偷袭者这一晚上的努力,就这样被武林盟轻松化解,他们也逐步撤退了。但此时围势已成的九届卫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暗器,袖箭,弓弩,甚至是黄沙都拿来扔,整个战场形势一片大乱,偷袭者众则被紧紧的贴着,甩也甩不掉。只是对方人多,九届卫的攻势也只是旱花一现便很快被杀手组成的人墙挡在了山顶上。当偷袭者众汇聚一块时,双方的差距立时显现,一方人多,一方人虽少,但阵法高超,折腾了一夜双方谁也奈何不得谁。这黄土野岭的,能够组织千余人的大战,且从大宋内境调集而来,这样的社团手段绝非一般。这其中的物力人力,路程筹谋,掌握九届卫讯息,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当地的支持,也就是说明至少他们经营这一条路线相当纯熟。
对面的山坡顶上,柳追风与东面的杀手者众相聚百丈而望,双方都有些累了。折腾了七八个时辰,双方都没有更多的兵力出现,僵局初显。双方就这样隔空相望,简单进酒水果腹,然后各自派出一队人去抬尸首和受伤的人。自始至终双方未曾一言,因为双方都知道再多的言语皆是无用。而远在七八里处的一处山凹里,一群身着九届卫装扮的大汉正沿着脚印搜寻着地面的足迹,似乎在寻找着甚麽。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白衣长袍的蒙面人,其身形臃肿有些胖,整个人裹在衣衫中只露出双眸。这样的人即使是行走都流露着尊贵的神韵,最终一行人在一块愈丈宽的沙石前停了下来。这样的沙石历经风霜的摧残早已沙化,一捏就碎,没有任何奇特之处。白袍人瞧了瞧沙石,沧桑之声出口,说道:“柳统领纵横江湖于无敌,凭得是一套完整的九届卫制度和天马行空的造诣。这茫茫荒漠要寻一个人着实不易,要想从柳天波手中抢人更加不易。”
说罢,众人但见沙石开始震动,大块大块的掉落,最终随着一声爆响,沙石飞射间,白袍人只是挥挥衣袖便将沙石荡了开去。待尘埃落定,但见沙石外层脱落,露出里面凿的石坑刚好可以躺下两人。沙石外柳天波与张少英当身而立,满头大汗,甚是狼狈。但见柳天波哈哈一笑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而胜,连我的性情都能捉摸的如此到位,阁下莫非是在下肚中的蛔虫?”白袍人道:“与柳天波相见本身便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你此次不战而退,看似为了保全实力,也顺带着逼我不得不现身。因为再多的筹谋,最终也还是要与柳兄见面,因为脑子笨的人从不在你眼中。”柳天波道:“我确实很好奇,你到底用了那些手段。我手下的这些孩子个个出身清明,随我多年,到底是怎样的方法让他们觉得我无法帮他们而选择背叛我。”白袍人没有回道,而是大量了一下张少英,说道:“此时此刻,我们还需要打一架吗?”
柳天波哈哈一笑,说道:“世间事真真假假,这孩子你要便给你。”说罢,柳天波向张少英使了个眼色,张少英便缓缓向白袍人走去。白袍人瞧得眼前的一切亦是一怔,实在大出他意料。这孩子堪堪不过二十,黑不溜秋的,模样是那样的平平无奇,只是身上散发着一股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默和坚毅。为了这个孩子他花了多少心血和人命,事到临头竟来得如此简单。张少英得赠水寒剑他是知晓的,此刻水寒剑被柳天波拿在手中,这说明柳天波似乎并不担忧他的安危。白袍人霎时回过神来,睥睨间朗声说道:“这掘好的沙坑当对的起柳统领的身份了。”柳天波哈得一声笑道:“你真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言呀!”白袍人冷声说道:“生死之间,智者之争,何须其他。”话毕,身畔的属下霎时兵器闪烁,齐身围向柳天波。却见柳天波一跺脚,人霎时沉入黄沙之中,接着黄土塌陷,柳天波就在眼皮子地下陷入不见。白袍人转身看向身后,不由哼哼冷笑,赞叹道:“果然是天马行空。”
说罢,白袍人看向张少英,问道:“你就一点也不惧?”听得对方的居高临下的问话,张少英便一阵反感。相较于柳天波的犀利干脆,他很讨厌这种人的故弄玄虚。张少英反问道:“你拉屎吗?”白袍人霎时看向张少英,本不想回答如此粗俗的问题,稍一犹豫应道:“与你一样。”张少英问道:“你就那麽不敢见人?”白袍人思绪轮回,霎时明白,这是柳天波教他的,应道:“确实不便见人。”张少英问道:“这一切都是你背后布置的?”张少英语气带有责备,这个问题应该是他自己问的。白袍人应道:“你知道自己所处的境地吗?严格来说,我并不是好人,不会讲正道的规矩。”张少英立时应道:“那你也应该清楚,我这一身的际遇也不是白搭的。我不惧死,只怕生不如死。”白袍人不由哈哈一笑,这个孩子的认知果真不俗,看来自己此行不虚。但这一切来得太容易,白袍人竟一时不知该如何盘问。同时他也清楚,这个孩子在自己手里将是一个烫手的物件。对方竟然敢这麽做,其中必有筹谋,只是多年的立事又让他觉得,自己岂能连个孩子都拿不下?
白袍人所性抢过张少英右手探脉,张少英竟而没有反抗。不时,白袍人缓缓放开,抬手便拍晕了张少英。待张少英迷迷糊糊醒来时便发觉自己躺在马车中,由于穴道受制稍一挣扎便觉浑身酸软,但见马车中那老者依旧在。张少英心思稍一转念,想来自己怀中的书信该被他看见了,上面言说了菩提果的传闻,以及张少英身上的身质之谜,因果之间,只有玄天派才是源头。白袍人也该明白,这一切不过是武林盟做的一个局,引他们这种身份之人出现。白袍人来之前他便担忧其中有诈,架不住会内人言可畏,唯有死马当活马医。白袍人在想,竟然张少英送往玄天派合适,那麽自己接过来的不就是一趟镖麽?他武林盟正好可以袖手旁观将那些涌现出的势力探个究竟。一念至此,白袍人不由连连冷笑,会内人声涌动,期盼甚切,到头来竟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这样的讯息送回去,当初那些信誓旦旦的探子首领该如何交代呢?
白袍人挥手让马队停了下来,此时的他竟而犹豫不决,到底是继续往西还是继续东行。踌躇之际,后方哨声四起,白袍人立时察觉到麻烦来了。来的是武林盟旗下的镖局,虽说皆是镖师,但个个皆是从各大江湖门派挑选的上佳弟子。来的约莫有三十余众,人数不多,只须一个反冲击便能将他们冲散。但武林盟的招数从来是温水烹骨,越煮越透,即使他们歼灭了第一波,这西北道上皆是镖局,私队络绎不绝。杀了这波人无疑会加重道上的同仇敌忾之心,反之则会招致灭顶之灾,无论怎麽做武林盟总是赢家。这一刻的白袍人无奈摇头,这些人虽是武林盟镖师的身份,但他们与九届卫的薪俸是一样的,甚至还有大量的贴补。于江湖他们是镖师,于武林盟他们是九届卫,于自身门派,他们更戍回去后必然成为门派精英,因为武林盟的有着全天下最全面得武学秘籍因材施教,这便是武林盟。
白袍人看着装睡的张少英冷笑一声,这个孩子着实不简单,他很想用催眠大法试一下,但作为智者他又相信自己的判断。且白龙都没敢下手相助,他自认没有这样的把握。此时此刻,此行此地,这一切皆事与愿违,他甚至都想一掌拍死张少英算了。最终白袍人忍住了内心的冲动,他解开了张少英的穴道,推拿之后将张少英直接扔了出去,幸好驾车人听到声音,伏下了身子。此时镖师与后方队伍交上了手,白袍人听着这一切,此时此刻如何全身而退,不!武林盟早就张好了网,这荒野之中遮蔽无物,竟是最好的伏击之多所,反过来也是最好的坟场。此时要做的便是尽快赶回秦岭,但此时官府的禁军,厢军,乡兵,必然整戈担待。白袍人还不太愿意用后手,从出手开始他便将柳天波当做对手,但这一次的交手说明,整个棋局上他更像是一个过客,就像拓跋干支那样。
前来施救的武林盟镖局好手将张少英扶了起来,很快送到了柳天波身畔,来回折腾一趟前后不过六个时辰。越是这种时候,九届卫对柳天波的敬畏更深,这种无形之战的精髓即使是相随多年的近侍都看不懂,如此巨大场面都能化解,即使柳追风也自认不及。此时的柳天波正骑在马上,他其实很厌倦这种打打杀杀的攻伐,却深陷其中难以脱身。一行人一连走了两日,便快出榆中县地界。日至午时,天际的鹰隼骤然发出警示,远方且有钟声传来,那是玄天派堡寨特有的钟声,这一切预示着有大量敌人靠近。柳天波经过几日的歇息元气大复,瞧得眼前的一切他有些不明所以,这一块因为玄天派的存在,吐蕃,回鹘,羌族,汉人杂居,还算比较安定。西北之地本就贫瘠,大家抢来抢去最后越抢越穷,自从丝绸之路断绝,大家更穷了,因此没有大的恩怨,一般各部族皆不愿意大起干戈。一行所处之地是一处很开阔的缓地,为了安全起见,柳天波排布的三拨人相距不过百丈。这时候待在平缓之处是不明智的,是以柳追风一下令,前锋变前军迎敌,三部人马同时向山脚靠拢。周围的山说是山其实也就是大一点的土丘,很快九届卫前锋便得到斥候讯息,前锋斥候已与玄天派接触上,是李忠赐策应了河州的松赞拓野部前来报复。柳天波无奈一笑,跟这种不入流的甚麽侠隐山庄八大天王交手,对方行事可以理解,但这种形同斗殴的报复着实没什么份量。玄天派虽据山扼守,但没有失去出山一战的能力,且他柳天波准备充足。
偏偏对方便是这种人,他即使对无能为力也要要你一口方才甘心。柳天波有些失望,若非朝廷禁令限制,此时若有长枪阵在手,九届卫一个冲锋便能将对方阵型冲散。来的送赞拓野部出动的只有二千余人,即使武林盟不得列装统一制式,但玄天派没有这样的限制,即使限制朝廷也无暇顾及。于是乎当李忠赐率领残部马队冲击而来,九届卫已摆好了阵型分作三阵呈品字形布阵。这一番比较之下,一方虽不列装军备,但依旧军容赫赫。反观送赞拓野诸部乱糟糟形同流寇。柳天波部在西北之地虽未打过大仗,但汉人部族之间却都存在着武林盟的影子,传闻颇多。一个完整的汉人建制扎根在玄天派周围,那是一套无形的力量,你临摹他,时日一久便会被同化,不临摹他你便只能俯首称臣。松赞拓野便是一个效仿汉人制度的先行者,只是学无其形,又朝令夕改,好好的一个部落被他折腾得乌烟瘴气,此时即使他想恢复吐蕃人的习性,许多人可能也不太愿意回到过去,毕竟宋人的制度于他们有利。松赞拓野又是奴隶制度的发行者,两种制度混淆在一起,松赞拓野都能感觉到自己对本部落的控制日益下降。在这个纷乱的吐蕃诸部中,这无疑是灭顶之灾,是以这才是李忠赐凭着昔日对松赞拓野的救命之恩的情分才能请得动松赞拓野的真正原因。
李忠赐做这一切全由私心而起,历经如此大败,他需要一个充足的退场,说直白些也就是个自己找个场子,顺便再遵循一下大首领的军令,看看有没有机会能把那个孩子抢过来。此时此刻时间紧迫,松赞拓野一声大喝,吐蕃骑兵立刻向九届卫发动了冲击。岂料前方骑兵刚接触就遭到了大量沙土的抛洒,是的,数百人同时撒沙土,虽不致命但松赞部的阵型被打乱了。只是松赞部终究人多,很快便将柳天波一行围在山丘上。松赞部骑兵分作三段以车轮战围而攻之。此刻柳天波竟有些手足无措,在汉人眼里这般行径无异于自寻死路。在玄天派的眼皮子底下,在周边堡寨的眼皮子,在兰州知州的眼皮子底下,这两千人着实无异于送死。但对方偏偏就这麽做了,不怕强悍的对手,就怕这种没脑子的。只需坚持个把时辰,玄天派便会来援,即使无法全歼也能轻易迫其退走。但柳天波很快发现了混在人群中有一股人在缓缓接近,因为他们都没有骑马,柳天波倏然想起,那是李忠赐的近卫营。且山下巨工正在靠近,其身影高大威猛,整个近卫营皆戾气初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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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天波很清楚,之所以能大败李忠赐除了自己的运筹帷幄,二是靠了各个部落的几十或者近百人的部落,分成近百个小队,袭扰乱战之下,随着西门的加入军心溃散方有如此大胜。李忠赐此时的攻法也有着这样的痕迹,为了保存实力拖延时间,九届卫的阵型是不能动的,但巨工那巨大的身影让松赞部皆感军心安定。这一切看似简单,实则诡计在内,柳天波若出手,近卫便会死死的缠着他。若柳追风出手,同样会被九届卫缠住,毕竟对方人多。一方是骑马待阵却用着步军的方式镇守,一方是御马娴熟的吐蕃部族轮番砍伐,九届卫立刻出现了伤亡。柳天波瞧准时机发出了响箭。吐蕃诸部愿意前来冒险除了松赞拓野的强制,也带有一定的劫掠,毕竟抢还能活,不抢可能连水都没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