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草燃第两百一十五章水轮船方相肆。
“对,就这个位置,左边再向上一点,对齐,你不懂什么是对齐吗?”安五娘站在下面,大声指挥着自己的丈夫,看坟人陈七挂桃符,依照当时唐人的风俗,每年辞旧迎新之际,用桃木板分别写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挂于门旁,以祈福灭祸、驱赶邪鬼,确保来年一切顺利。
陈七在梯子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让安五娘满意,他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肩膀,苦笑道:“挂个桃符也这么较真,早知道就让你来挂,我在下面指挥了!”
“这种事情也要女人家做!”安五娘冷哼了一声:“那我嫁给你图什么?”
陈七嘿嘿笑了两声,下了梯子,正想说个笑话,缓和一下气氛,不远处跑来一个邻居,对安五娘喊道:“五娘,伱怎么还在这里,下午天子要驾临长乐坡,与民同乐,听说还要拿出钱帛赏赐长安父老呢!”
“真的假的?”安五娘精神一振,也难怪她如此,与其他古代大帝国的首都居民一样,唐代的长安百姓生活水平也是要超出平均水平一大截的,除去首都本身的各种经济优势之外,天子本身为了营造帝国荣光而投入的大量金钱和粮食也是一个原因,在每年的各个节日里,天子都会举行各种庆典,甚至亲自参与并赏赐上下,百官和其他富人也往往会仿效。这些巨大的财富最后都会流入长安的居民囊中。
“什么真的假的,五娘你去还是不去?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邻居催促道。
“我也想去,可这店铺占着,走不开呀!”
“就让陈七顶你半天也就是了!”邻居指了指旁边的陈七。
“他?恐怕不成吧?”安五娘苦笑道。
“有啥不成的?你我晚上肯定就回来了,你这酒肆大半生意都在晚上,白天就没几个人来,陈七就在柜台后面坐着就行了,这个他还不会?若是得了天子一匹蜀锦,够你卖小半个月兔肉了!”
邻居最后一句话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安五娘顿了顿足:“你稍等我片刻,我进去换件衣服!”
说罢安五娘进了店门,一边换衣服,一边对陈七道:“我有些事情要出门一趟,晚上才回来,你替我在店里顶半天,别出什么岔子!”
“啊!那坟地那边怎么办?再说我也不会算账呀!”
“坟地那边少半日有什么关系?死人还能从地里爬出来不成?至于算账,你留给我回来算便是!”安五娘动作十分利索,三下两下便换了出门的衣裳,出门前抓住丈夫的手:“好生看店,晚上等我领了天子的赏赐,把柜台底下那瓶酒开了,咱俩就着炸兔肉下酒!”说罢便如旋风一般冲出门去。
出了门,安五娘就和邻居风风火火的一路往长乐坡而去,一路上人越来越多,这也证实了邻居方才所言不虚,到了快到长乐坡的时候,已经是摩肩擦踵,满满当当,安五娘不得不在路旁随便选了块石头坐下,期待接下来的节目。
公元672年新年的长乐坡当然还远未达到天宝年间极盛时的景象,流传后世的广运潭还要等天宝元年的陕州刺史,水陆转运使韦坚开凿而成。但渭河在当地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河曲,水面宽阔,水流速度也减慢了许多,是一个天然的港口。许多往来的漕船也停泊于此地,王文佐在任命了伊吉连博德出任水陆转运副使之后,将这里整饬了一番,乘着秋冬枯水时挖掘淤泥,沿岸种植柳树、修建了十多条栈桥,已经有了几分天宝年间的气象。
天子的仪仗下午时分才到,立刻激起了河岸上一片欢呼声,当天子仪仗靠近时沿途的吏民百姓纷纷下跪,而仪仗两侧的宫女向路旁的行人抛洒铜钱什物,引来阵阵更热烈的欢呼声。
“看到这场景,估计户部刘侍郎的脸都要黑了吧?”马车中,李素雯笑道。
“休得胡言!”李下玉呵斥道:“刘侍郎这是为国节用,你怎么可以取笑他?”
“开个玩笑嘛,大过节的,姐姐还是这般没趣!”李素雯瘪了瘪嘴,向窗外望去:“对了,大将军呢?怎么没看到他?”
“应该在天子龙辇那边!”李下玉道:“依照职司,仪仗护卫也是归他管的!”
“也不过来一下,真是无趣!”李素雯失望的晃动着上半身。
“你就老老实实坐稳了!”李下玉喝道:“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
“好吧!”李素雯叹了口气:“不过百姓的目光肯定都在天子的龙辇上,估计也没人看我们!”
“那你也得像个样子,这里是长安,可不是难波津,我们必须给长安百姓留下一个好风评,不然今后会很麻烦!”
“很麻烦?什么意思?”李素雯问道。
李下玉看了一眼妹妹,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斟酌是否应该和妹妹说,李素雯看出了姐姐的心思,抓住李下玉的胳膊,撒娇道:“姐姐,告诉我吧!我一定不会说出去,好姐姐!”
“好吧,反正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李下玉叹了口气:“前几天我收到一封书信,从倭国来的!”
“倭国来的?谁的信?”
“慧聪禅师!”李下玉低声道:“信里说不光是辽东和新罗,就是倭国的情况也很紧张,今年已经领国已经有四次乱事了,如果可能的话——”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希望我能够回倭国一趟!”
“连倭国也——?”
“嗯!他还说彦良很想念我!”
“那姐姐你的打算是——”
“有机会的话,我想和大将军商量一下!”李下玉叹了口气:“毕竟我们在长安,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添了不少麻烦!”
“这么说姐姐你想回去?”
“不是我想回去,而是彦良他需要我回去!”
李素雯没说话,她能够感觉到姐姐话语中的强烈情感,李下玉已经年过三十,却未曾婚配,亦无子嗣,将一腔感情都投到了彦良身上,而彦良的生母在他刚出生便过世了,父亲王文佐又奔走四方,根本没有时间陪伴他长大,唯有李下玉自小便疼他爱他,当成自己孩子一般看待,陪伴着他长大。说到底,这个被倭人视为天照大神和大国主神的唯一血脉、现世神、大和国家的根基,在李下玉眼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稚童罢了。
“那我呢?”李素雯低声道。
“看你自己!”李下玉笑道:“我回去是为了彦良,你如果想留在长安,就留在这里吧,毕竟这里才是你的故乡!”
长堤上有一阵欢呼声打断了马车里的交谈,两人的目光投向窗外,只见渭河上出现两条狭长的船,无帆亦无桨,却能
进退自如,这让岸上的百姓发出阵阵惊呼。
“阿耶,阿娘,你们看,这就是三郎说的水轮船!”龙辇里,李弘的面上涨得通红:“他还说,用这种水轮船就能逆流而上,通过水路直接从河入渭,漕船直入长安,每年运入长安的漕粮可以增长好几倍,我们再也不用去洛阳就粮了!”
“咦,真的无帆无桨?”李治眯起有些昏花的眼睛:“阿武,你替我看看!”
“确实无帆无桨,不过在船舷两侧各有两个轮子,好像是在转动!”武后也被河面上的新鲜玩意勾起了兴致:“难道船只就是靠这个进退的?”
“对!就是凭借这个!”李弘笑道:“这船在洛阳的船坊建造,然后沿着黄河过砥柱,逆流而上直入渭水,入关中直抵长安的!至于这船是怎么回事,当时三郎说了半天,可是寡人还是没有听懂!”
“不奇怪,他以前就很擅长这种巧工,寡人记得他在百济时就有造出不少攻城利器来!”李治笑道:“弘儿,你让船靠岸,为父我要亲眼看看!”
“是!”李弘应了一声,伸手招来在龙辇旁的王文佐,吩咐了两句,王文佐下令吹响铜号,很快那两条快船便朝岸边的栈桥靠了过来,李治一行人出了龙辇,来到栈桥上,近看才发现那船与寻常船只并无什么区别,只是一条在两侧各有两个水轮,而另一条则是在船尾有一对尾轮。
“这船是三郎你建造的吗?”李治指着岸边的船问道:“怎么两条都不一样?”
“回禀太上皇陛下!”王文佐躬身道:“这船乃是臣的属下水陆转运副使伊吉连博德督领工匠们建造的,臣只不过提出了一个想法,将其变成船的是工匠们的辛劳,臣不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至于两条船不一样,那是因为这船还是刚刚建成,水轮安装在哪里更好还不确定,所以先各自建造一条,待到确定了优劣之后,再做决定!”
“嗯!那哪一种更好呢?”李治饶有兴致的问道。
“各有各好处!安装于舷侧的增大船宽,对横稳性有利,遇到风浪不易侧翻,但在风浪中不易保持航向,若是在狭窄的水道,容易撞到岸上;而安装尾轮适用于狭窄航道,但容易侧翻。”
“嗯!待寡人上船看看!”李治点了点头,王文佐赶忙让部下放好跳板,李弘亲自扶着李治登上传来,李治小心的看了看船侧水轮的结构,只见每个水轮各自由一根长轴驱动,而长轴上有六对踏板,分别由水手蹬踏,李治还饶有兴致的亲自踩了两下,笑道:“不错,不错,这的确比划桨省力多了,咦!你这水轮的桨叶为何不是固定的?”
“因为这样要省力不少!”王文佐道:“太上皇陛下,水轮的桨叶转动时,入水时会拍水;出水时会把一部分水带出水面,这都会耗费水手的体力,但却不能推动船只;所以臣就让工匠们用铰链固定桨叶,这样入水出水时桨叶的角度就会偏转,省下不少水手的体力!”
这番话听得在场人都似懂非懂,李治也不好意思继续问,只得点了点头,随口赞赏了两句,他又在船上转了转,发现底部的船舱里用薄木板隔成一个个方格,便问道:“这应该是装漕粮的吧?为何要隔成这样?”
“太上皇陛下有所不知,漕船在河上最怕是遇到侧风,因为那样会让船向一边倾斜,而底舱的粮食就好像水一样,船一歪就会向那边滑动,让船愈发倾斜的厉害,最后侧翻沉没,所以臣就在船的底舱修建了这些方格,这样即使船只倾斜,仓里的粮食也不会滑到一边,防止船只侧翻!”
这一次李治倒是听懂了,拊掌笑道:“不错,不错,确实是如此,三郎果然有巧思呀!这样下去,寡人也不需要每年都要去洛阳就粮了!”
“是,太上皇陛下!”王文佐应了一声:“臣以为不光是就粮之事,今后漕运发达,各地商贾通行,百姓亦能大受其利!”
“嗯,弘儿!”
“孩儿在!”李弘赶忙应道。
“吾大唐有功必赏,三郎立下大功,你打算如何赏赐他呀?”
“这老东西,还真会做顺水人情!娘的,你儿子给我升官还需要你提醒?”
王文佐闻言下意识的目光转向李弘,不出意外的在天子的脸上看到了尴尬的表情,片刻后,李弘咳嗽了一声:“太上皇说的是,王文佐整饬漕运有功,赏绢千段,加官辅国大将军!”
“谢陛下赏赐,臣愧不敢当!”王文佐赶忙屈膝下拜,辅国大将军是唐武散官的一阶,已经是正二品,对于王文佐来说无非是加工资而已,实际意义不大:“不过修建新式漕船一事,主要是臣的下属,水陆转运副使伊吉连博德所为,臣不敢贪功据为己有!”
“那就升其为陕州刺史,水陆转运使吧!”李弘很清楚王文佐的意思,应允的十分痛快。
“谢陛下!”王文佐赶忙又一次下拜。
“听其姓名,此人并非我大唐人氏?”武后终于开口了。
“太上皇后说的是,此人本是倭人,当初为遣唐使来我大唐,其后在臣麾下办事,积功乃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