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如道:
“下吏愿为考工令。”
秦落衡沉声道:“我劝你再考虑考虑。”
郑如沉声道:“下吏已下定决定,无论公子交付什么政事,我定倾尽所有去完成,绝不负公子信任。”
秦落衡抬头。
他看了看郑如,最终点了点头。
他其实猜到了郑如的回答。
郑如是郑国之子,骨子里多少带有几分傲气,若是去其他地方,他或许甘于去当个小吏,但尚书司不同,尚书司内有不少朝臣之子,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又岂愿始终低人一头?
郑如是丢不起这人的。
因而他若想来尚书司,有且只会选择当考工令!
这也算是秦落衡的一个小算计。
但秦落衡却认为值。
现在的郑氏已不复当初,郑如眼下只能倚靠自己,所以换个角度而言,郑如是能完全听命与他的,而这正是秦落衡现在需要的官吏。
秦落衡沉声道:
“我也把话说在前面。”
“尚书司不养闲人,你若存着其他心思,我劝你最好不要来尚书司,而且我要交给考工令的任务更是重中之重,甚至远甚于其他人,我前面所言,也绝非危言耸听。”
“我要的不是寻常官吏。”
“我要的是酷吏!”
“让百家闻之色变的酷吏!”
“你真的想好了吗?”
秦落衡再三询问。
郑如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拱手道:“下吏对公子绝无二心,也甘愿为公子前驱。”
“请公子放心!”
秦落衡深深的看着郑如。
开口道:
“既如此。”
“我便告诉你考工令的职事。”
“‘逼死’百家!”
闻言。
郑如却是一怔。
他分明记得,百家是十公子之前刻意招揽过来的,为何才过了短短一年,十公子就想要逼死百家了?
这是何原因?
不过。
郑如没有询问缘由。
他一直记得郑国临死前的教诲,作为臣子,一切当以服从上命为天职,首要职责是听令,绝不是去询问、去质疑,更不能在哪里胡思乱想,甚至是自作聪明,更不能仗着亲近,便目空一切、自以为是。
郑如道:“下吏遵令。”
见状。
秦落衡微微额首。
他很满意郑如现在的态度。
秦落衡道:
“你是不是很疑惑?”
“百家分明是亲近我的,为何我要对百家下死手?!”
“下吏绝无此念。”郑如道。
秦落衡笑了笑。
说道:
“你不用这么拘谨。”
“我叫你‘逼死’百家,并非是要置百家于死地,而是想把百家往绝路上逼,人总是在面临绝境时,才能爆发出最大潜力。”
“而我便是想借你之手,把百家潜力激发出来。”
“你看看固送来的文书。”
说完。
秦落衡把案上竹简扔到了地上。
郑如迟疑片刻,把地上竹简捡了起来,仔细查看了起来,而后恭敬的放回到秦落衡案上。
秦落衡问道:
“从这份文书里面,你看到了什么?”
郑如道:
“回公子。”
“农家墨家似提高了一些耕地效率。”
“对一些工具也做了些改良。”
“不过......”
“耗费的生铁量似太大了,或许并不利于推广,但总体而言,算是在原有基础上得到了一定提升,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提升?”秦落衡嗤笑一声,不屑道:“这算哪门子提升?”
“数百斤的生铁,就弄出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我原本对农家、墨家寄以厚望,但他们就是这么回应我的?”
“你觉得百家之人用心了。”
“但在我看来,他们根本就没有用心,全都在敷衍,我若是没在地方流落过,恐怕也看不出蹊跷,然而我确实在外流落了十年,他们这点把戏我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所谓的提高,真的是提高吗?”
“若是把青铜质换成铁质便是提高的话,需要用得到他们?大秦其他官员难道不知,把青铜质换成铁质,对很多东西都能大幅增益?这种常识谁人不知?”
郑如垂首,不敢吭声。
他自知晓一二。
最起码。
以前耕地用得多是石质、木质的犁铧,也就近百年才开始大规模使用青铜质、铁质,原因显而易见,因为这种犁铧能大幅提高耕犁田地的效率,还能提高粮食产量。
不过大秦的铁产量并不高。
因而基本都用的铁口犁,非是百家现在弄出来的全铁犁。
秦落衡冷声道:
“天下一统之后,大秦集天下万书,其中涉及农业、手工、制造业等书籍,竟皆给农家、墨家看过,即是说,农家墨家是吸收了大周数百年的经验,然而呢?”
“他们又在哪方面做了突破?”
“没有!!!”
“现在的农家墨家,只是群躺在先辈功劳簿上的蛊虫,空有一腔学识,完全不思进取,更没有一点廉耻之心,这样的人,我又岂会一直纵容?”
“大秦不养废物!”
“他们既想糊弄我,那别怪我翻脸无情。”
“我给你的任务很简单。”
“农家墨家每想到一个‘改良’之法,便让他们自己去冶炼炉去打造,让他们自己去田地里,去工坊,去矿山、去这些东西能用的地方,给我一一去试,而且必须要亲自完成,也必须达到一定成绩。”
“第一次跟原先所用时间作比。”
“第二次则是效用作比。”
“第三次则是耗费钱财人力作比。”
“我的要求不高,他们的成品只能一次比一次耗时更短、效用更高,耗费资源更少,如若不然,便直接就地处死!”
“我没有时间陪他们浪费。”
“既然他们不认真,那就逼他们认真。”
“若是他们不肯就范,亦或者有意拖延,一切依军法处置,斩立决,此事,不用给我上报,我没有心思去听。”
“我只关注一样。”
“他们制成的工具,达没达到我当初的要求。”
“你的任务便是逼着他们就范。”
“不要在乎他们的死亡。”
“无论农家、墨家子弟死多少,我都会向父皇申请,悉数给填补上去,我倒想看看,是他们死得快,还是我补充的快,亦或者我也想看看。农家墨家的人是不是真这么硬气。”
秦落衡目光冰冷似铁。
郑如听得后背直冒冷汗,看向秦落衡的目光如见恶魇,从来没有那一刻,他对秦落衡这么恐惧,跟之前初见时的青年完全不同,此刻的秦落衡,浑身上下充满着冷血无情和残忍。
视人命如草芥!
秦落衡冷冷的看向郑如。
漠然道:“若是农家墨家不这么敷衍,我又岂会如此对待他们?只是时不我待,我不能再这他们身上耗费时间了。”
“我给过他们很多机会。”
“可惜......”
“他们无一不浪费了。”
“而今天下,不知多少人食不饱穿不暖,他们秉承着神农、墨子之志,却又是怎么做的呢?整日只顾着自己享乐,早已忘却他们之所以能有此待遇,是因何而来。”
“既如此。”
“我便让他们清醒一下。”
“天下唯艰啊!”
郑如心神一凛,目露凶光道:“下吏定谨记公子之言,去到朝歌定对百家严加管理,绝不让他们再生轻慢懈怠,定让他们尽快达成公子之期。”
秦落衡微微额首。
说道:“百家在民间声誉不小,你若是一味相逼,恐会有不少流言蜚语,甚至是恶语相向,这是我对不住你了。”
郑如道:
“下吏为尚书司官吏,一切自当奉命行事。”
“下吏岂敢因此惜身?!”
秦落衡看着郑如,心中不禁暗暗感慨。
他本希望固这样。
但固却是让他失望了。
不过,好在柳暗花明又一村,固没有做到的事,郑如如今却比固更有觉悟,郑如有如此表现,其实是超出秦落衡意料的,他大抵想到或许是这段时间的冷遇遭遇,让郑如变得现实了,亦或者是郑国临死时教诲了郑如几句,让郑如醒悟了不少。
不管如此。
他却是最终的受益人!
秦落衡看了看案上的竹片,他要交代给华要的事,已交代的差不多了,随即用封缄封上,再盖上印章,而后在火炉上稍微烤了一下,让上面的封泥尽快干掉,最后放在了一旁。
他一边收拾着密函,一边说道:“你这几日,交代完族中的事,便启程前往朝歌吧,去到朝歌,若是做事不利,可跟华要商量一下,华要乃华寄御史之子,跟我较为亲近,诸事可知会于他。”
“他为尚书仆射,应能替你解决。”
闻言。
郑如面露异色。
他分明记得,尚书仆射是固,何时变成华要的?
而且前面十公子也是说的固为尚书仆射,应不至于突然口误,那便只可能是临时撤换了。
郑如瞥了眼案上的另一份文书。
大抵是明白了什么。
“诺。”郑如恭敬的答道:“下吏告退。”
说完。
郑如拘谨的退了出去。
郑如离开没多久,小吏便再次来报。
官署外又有人求见。
只不过这次求见之人换成了王平。
秦落衡抬起头,轻笑道:“一个多月前,我向城中氏族广发书信,想觅得一二人才,但回应着寥寥,而今我被父皇指责,甚至是被禁足了一个月,这才刚出来,却又接连有上门者。”
“难道说我被禁足一个月,倒让尚书司成了香馍馍?”
“真是奇哉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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