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翁子一怔。
他仔细思索了一下,不确定道:“具体有多少人感染,这我不清楚,不过我是从桂林郡的布山县回来的,桂林郡是朝廷在岭南设立的三大郡之一,是除了南海郡之外,最毗邻百越部族的郡县。”
“连我都感染了疟疾,只怕军中感染人数不会少。”
“甚至......”
杨翁子迟疑片刻,惊疑道:“如果瘟疫是从南海郡或者百越部族传过来的,只怕最前沿南海郡的情况会更加恶劣,只是秦公子问这事作何?”
秦落衡面色凝重,沉声道:“百越部族有无瘟疫爆发?”
杨翁子道:“应该也有,不过百越部族人数稀少,而且他们的首领一贯做事狠辣,一旦发现有人染疾,就会直接就地掩杀,仅是疟疾的话,对他们的影响不会太大。”
秦落衡道:“现在岭南三郡都爆发了瘟疫,而驻扎在岭南的大多是朝廷士卒,几乎没有迁移过去的人,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场瘟疫会直接导致大军的战力大幅降低?”
“此外。”
“虽然我让朝廷加紧送去了药方,但医治之后,士卒身体难免还是会有些状况,也即是说,岭南三郡的士卒现在大部分其实都还处于静养状态,如果感染的士卒数量众多,我担心岭南会出事!”
杨端和道:
“这应该不会吧。”
“岭南刚爆发了瘟疫,这事朝廷知道,岭南的部落又岂会不知?自古以来,若一地爆发瘟疫,定然会出现此地长达数年无人进入的尴尬局面,百越部族又岂敢冒这个险?”
秦落衡摇头。
说道:
“我不这么认为。”
“按照常理而言,岭南爆发了瘟疫,百越部族定然是避之不及,但眼下瘟疫已得到了控制,而百越部族行事狠辣,加上人数稀少,而疟疾又非是那种烈性瘟疫,只要出手果决,未必会损耗很大。”
“若是瘟疫没有得到控制,百越部族自然不敢进犯,但朝廷能医治疟疾的消息若是传出,百越部族还能按兵不动吗?眼下我大秦锐士都处于休养阶段,战力大损,若是百越部族举兵进犯,恐会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
“连杨将军都认为百越部族不会进犯,何况那些戍卫的士卒?有心算无心,若是戍卫的将领一时大意,没有加强防备,甚至可能因瘟疫减弱防备,这种情况下,百越部族一旦入侵,秦军恐会遭重创。”
杨翁子脸色一变。
其他人闻言也脸色齐变。
他们自是听明白了秦落衡在说什么。
他们对瘟疫还带着惯性思维,认为岭南爆发了瘟疫,所以百越部族不敢进犯,但若是百越部族知道岭南瘟疫已经得到控制,未必真不敢出兵。
因为瘟疫来的突然又迅猛,大秦士卒自是人心惶惶,加上以往对瘟疫的常识,他们很可能真会放松警惕,加上不少士卒染疾,军营中必然会有一种恐慌情绪弥散。
若是此时,百越出兵。
众人脸色大变。
他们已不敢多想那副场景。
杨翁子额头冷汗狂冒,不安道:“以我对百越新首领桀骏的了解,这人是一个疯子,未必干不出这事。”
“不行!”
“我要给郡尉修书,提醒他多加防备,若是岭南出事,定然会引起天下一系列异动,到时山东六地只怕也会动荡不止,我杨翁子已经犯下了大错,岂能再一错再错?!”
说完。
杨翁子头也不回的去了书房。
军情乃十万火急之事,绝不能有丝毫耽搁。
其他人自不敢阻拦。
此时。
杨端和、华寄等人看向秦落衡的目光一下变了,以往他们都是带着十公子的神色看待秦落衡的,但此时,他们才赫然发现,秦落衡的才华即便是不是十公子,都已不是常人能及。
这居安思危的心性实在难能可贵。
甘罗道:“百越部族现在还能纠集大军进攻吗?我记得上次征伐百越时,已将百越首领译吁宋斩杀,而且百越部族的大军当时也被斩杀大半,他们真能举兵反攻吗?”
甘罗有些质疑。
杨端和直接反驳道:
“不!”
“杨翁子担心的不是百越部族发兵,而是担心军队一时不察,不敌桀骏统领的西瓯军,眼下大秦士气低落,若是遭遇一场战败,难免不会军心动荡,加上瘟疫未彻底根除,人心惶惶之下,军中很容易爆发营啸。”
“到时死伤无疑会无比惨烈!”
“军心不能动摇。”
“岭南大军本就背井离乡,他们中大多远赴岭南数年了,本就对岭南环境不适,思乡情绪深重,眼下遭遇瘟疫,若是还面对大败,双重噩耗之下,情绪恐怕会失控,到时岭南就真的危险了。”
“杨翁子的担心不无道理。”
“再则。”
“军中无小事。”
“领军的将领岂能因小失大?”
甘罗点点头。
秦落衡也微微额首。
杨端和所说,正是他忧虑的。
岭南守军跟百越的西瓯军其实一直都有胜有负,但眼下情况跟以往不同,岭南刚遭遇了瘟疫,士气还没有恢复,若是此时遭遇大败,生死危机浮现心头,思乡之情也会越浓,归家之心恐会压不住。
到时。
恐慌之情恐会一发不可收拾。
岭南一旦出事,将会带起连锁反应,现在六国贵族跟诸子百家虽还被官府一路围追堵截,但已有不少人成功逃脱,若是他们听到岭南秦军出事,恐怕会直接在地方开始作乱。
那大秦就真乱了!
这是秦落衡绝不想见到的。
很快。
杨翁子便将书信写好传了出去。
他重新走回到大堂,眼中难掩担忧和紧张。
他缓缓道:“我已给桂林郡的郡尉刘逸书信了,顺便让他将此事告知给南海郡和象郡的郡尉,让他们多加防范,只希望百越部族的人没察觉到这个战机,不然岭南恐会出大事。”
秦落衡微微额首道:“敢问杨将军,岭南士卒近况如何?”
杨翁子面露迟疑,犹豫片刻,摇头道:“士卒的情况并不乐观,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担忧了,军中士伍去岭南太久了,思乡之情已越发泛滥,三郡更是不时有士卒逃营。”
“现在的岭南士卒,脸上几乎都带着哀伤。”
“岭南的环境实在太苦了,我们初到岭南的时候,这边的部族甚至不知烧制转瓦片,也不会采伐树木,就靠渔猎为生,而且我们的士卒去那边十分不适应。”
“原本精壮的士卒,去了没多久,一个个被晒得黝黑,甚至是直接脱皮,眼眶大得吓人,颧骨高得惊人,嘴巴大得瘆人,几乎看不到老秦人那种敦实壮硕了。”
“因为那边天气炎热,后面所有将士都脱掉了那身皮甲铁甲,甚至连战靴都脱了,人人上身包裹一领黑布,偏开一袴,下身就着一条长短仅及踝骨的窄细布裤,因为是赤脚行走,所以脚板黑硬如铁。”
“现在的秦军锐士,已全然没了以往秦军锐士威慑心神的威猛彪悍,全然苦做生计的贫瘠流民,实在是苦不堪言。”
说到这。
杨翁子心中一阵酸热。
他在岭南为将的时间不短,是亲眼见到士卒变化的,因而对此感触极深。
在座众人竟皆默然。
岭南的艰苦他们如何不知?
只是听到杨翁子说的,也不免有些唏嘘,岭南的士卒哪还有半点文明样子,跟岭南那些蛮族几乎没多大区别了。
秦落衡也默然不语。
他其实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岭南的士卒对岭南没有归属感,他们不知朝廷征伐岭南的用意何在,因为岭南在世人眼中,就是一处未开化的地方,根本就不值得朝廷大费周章。
当年楚国是跟百越部族签的盟约之法,两者虽有一定从属关系,但实则并不紧密,双方一直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眼下大秦确是执意要将岭南据为己有,在众人看来,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他们都认为当效仿楚国,跟百越部族签盟约之法。
但.......
秦落衡不敢苟同。
南海原住诸族,他们没有自己的文字,没有成文法令,过着木石渔猎,刀耕火种的生活,他们尊崇巫师,几如远古的蛮荒之族,但他们终究是游离在大秦文化之外。
文化不同必会引起争端。
随着两者之间冲突加深,双方的仇恨只会越演越烈,只不过眼下百越部族还没发展起来,但若是再给百越部族一段时间,等他们消化掉大秦传去的先进之物,到时南疆终将为患于华夏。
大秦只是在提前扼制隐患!
开疆拓土本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此事本就罪在当代,利在千秋,岂能只计较于眼前得失?
这事他不可能出言反对。
秦落衡道:
“壮士报国,职责所在,何能外之?”
“岭南眼下的环境的确艰苦,但并未不能改变,古往今来,多少穷山恶水,而眼下关中、山东六地都成了宜居之地,开疆拓土本就非是易事,流血牺牲自然不可避免。”
“不过。”
“士卒的思乡之情的确是一个问题。”
“我会上疏朝廷去解决。”
“此外,大秦在岭南设置三郡已有三四年之久,但岭南的现状却始终没有得到改观,这次更是爆发了瘟疫,这也足以说明,岭南这几年的治理并无效用。”
“岭南当做一些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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