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漠然道:“你对官制有何看法?”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秦落衡,对秦落衡提出的想法,眼中充满了感兴趣之色。
秦落衡道:
“朝堂官员,五年一任期。”
“三公九卿之职,每人至多任职两届,即十年,除特殊情况,如战乱,亦或者有要紧之事需延认,不然,都不允破例。”
“此外,设置一定的年龄限制,到龄自动退下。”
“虽然这条规定有些不近人情,但也是必须要定下,人力终究是有穷尽之时,有些朝臣,以往的确很有才能,但年岁上去,体力、精力都会大幅下滑,对政事处理也会越发力不从心。”
“也有部分官员有王佐之才,但因为出身的缘故,穷其一生,才堪堪晋升到朝堂,眼瞅着能位列三公九卿之职,却因为年龄的限制而只能隐退,这些情况都是会出现的。”
“但规矩就是规矩。”
“朝廷只能给与厚待,但不能随意变更。”
“唯有如此。”
“朝堂上下有了流动,地方官吏有了切实的晋升空间,再也不用数着位置等时间了,此举也可大大提高官吏的积极性,不至于让官吏因为看不到希望,而日渐消极懈怠。”
“此外。”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朝廷的文臣武将,特别是高层的官员和将领,一定要有基层实际工作的经验,眼下不少功臣子弟已进入到了官场,但他们因为家世的缘故,一开始便直接成了郎官,随后当了几年近侍,便直接一步登天,进入到了朝堂任职。”
“他们的能力自然是足够的。”
“但他们的阅历以及资历,其实并不够,他们以往生活优越,根本就没了解过底层,他们对底层的了解,仅仅是日常坐马车时,看到窗外的市民模样,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底层。”
“治理天下从来都不容易。”
“因为众口难调。”
“天下人数最多的是黔首,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的需求和想法,以往很难传递到朝堂,所以朝堂的官吏,制定的政策,有时难免与社会有脱节。”
“因而若是想身居高位,必须要从基层做起。”
“若是从乡、里开始,定然会引起功臣子弟的不满,因而,大秦的官职应当做明确的等级划分,里、乡、亭一级,县、道、都官等为一级,郡一级,随后朝廷佐职一级,而后正职,其次便是三公九卿,逐级有区分,有高低。”
“如此官吏擢升和降职就一目了然。”
“功臣子弟以及宗室子弟起步为县、道、都官一级,其中县,又以万户为区分,都官是直属咸阳朝廷的机构,里面都有一定的等级区分,因而很容易对这些子弟进行贵贱亲疏划分。”
“功臣子弟及宗室子弟他们的起步已经高于常人了,若是还不能超过常人,那只能说明,他们的能力根本就配不上更高的官职,也不足以担当大任。”
“长吏担心的宗室子弟叛乱也由此杜绝。”
“因为宗室子弟一旦被外放,就意味着要被直接从宗室出名,除非将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条,立功获爵,才能重获宗室籍,不然连争夺的资格都没有。”
“而储君一旦确立,便会一直待在朝堂,储君久居朝堂,若是还比不上地方的其他公子,这只能说明,储君不合格。”
嬴政眉头一挑。
点头道:
“你的想法不错。”
“但有些不切实际,也没有可操作性。”
“大秦是军功爵制,虽然爵位继承有所降级,但像王翦武成侯的名称便落到了王离头上,作为朝廷认可的高爵位者,进入朝廷是理所应当之事,也是始皇给的恩赐。”
“按你所说已是违抗了君令!”
秦落衡拱手道:
“爵位的确是一个麻烦。”
“但律法规定的爵位是根据地位不同,让立功者得到不同的显贵荣耀,其中并没有写定要跟官职挂钩,因而爵位给的显贵荣耀,朝廷照样承认,只是跟官职脱钩。”
“他们可以不任职,继续享有这些显贵,也可以去地方任职,以延续家族的荣耀,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且武成侯这样的情况毕竟是少数,等这一套体系真的付诸实践,很多老臣退下时,爵位依旧属于他们自身。”
“等他们身死后,爵位才会传“后”。”
“到时对这些官吏再予以提拔也为时不晚。”
“不过......”
“长吏说的也没错。”
“权力是一味毒药,人一旦沾惹上,很容易为其失狂,甚至是做一些铤而走险之时,而且宗室子弟、功臣子弟,他们在咸阳受尽世人尊敬,去到地方做苦差事,他们未必会乐意。”
“而这只是我的个人之见。”
“或许注定只能流于书面,得不到正式执行,其中的阻力之大,定然是让人叹为观止,因为不仅朝堂会反对,习惯了在地方作威作福,制霸一地的地方官吏也同样会不满。”
“大秦现阶段,最适合的其实就是分封,朝廷可供养宗室子弟,但不给宗室子弟封地的权力,继而杜绝宗室叛乱的可能。”
“只是随着朝廷对天下控制力的逐步增强,宗室对维持国家统治的作用也会日益减少,甚至可能会逐渐成为国家的负担,所以,出于公心,我想到了从体制改革的想法。”
“只是终究有些不切实际。”
秦落衡叹了一声,神色颇为自嘲。
他很清楚这个想法之疯狂,一旦真传出去,定然会天下震动,甚至地方可能会暴动连连,因为这动的不是少数官吏的位置,而是天下所有官吏的位置。
除了最底层官吏会为之振奋外,绝大多数官吏都会对此抵触。
因为此举无异动摇了地方官吏的根基。
嬴政久违的露出了几分严肃。
他自然听得出秦落衡的想法,他是真的认真思考过,而且也真的想到了解决之策,只不过这个想法太过朝前,甚至已经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了。
就连他都感到了一丝心悸。
秦落衡动摇的是华夏有史以来的习惯。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
秦落衡提出了一种从未出现过,也无人提出过的体系,一种让天下真正从‘失序状态’进入到‘有序状态’的全新体制,这是一种让人难以拒绝,但又难以推广的大道。
在野的人,谁不希望自己能永掌大权?
世间能安稳交出权力的,寥寥无几,不若史书也不会大书特书。
四周静谧。
秦落衡跟嬴政都沉默不语。
良久。
嬴政才开口。
不过,他没有再提这事,也不做任何的回应,只是转换了话题,问起了其他公子会对分封和郡县如何答。
秦落衡也识趣的没有再说。
接口道:
“诸公子的回答并不重要。”
“甚至于,所谓的分封跟郡县的问询,都无关紧要,因为诸公子没有决定权,他们内心是希望推行分封的,但碍于始皇的威望,以及知道始皇的想法,因而他们没得选。”
“他们只能反对!”
“这次的问询,只是走个过场!”
说完。
秦落衡停顿了一下,迟疑道:“不过,长公子或有例外。”
嬴政眼中露出一抹疑惑道:“你认为扶苏会同意推行分封制?”
秦落衡点了点头。
“为何?”嬴政露出一抹好奇。
秦落衡笑着道:“因为他是长公子,理论上,他是最有可能坐上储君之位的,而且他知道始皇不会推行分封制,因而为了交好其他兄弟,也为了维护一下儒家,他或许会同意力荐分封。”
“不过......”
“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才能随便说,此举反倒显得自己很豁达大方,若是始皇真有意分封,长公子恐是最大的反对者。”
闻言,嬴政也笑了笑,道:“说的不错,人性如此,但也不能太过分苛责。”
嬴政又道:“你认为这次问询毫无意义?”
秦落衡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次问询诸公子毫无意义,也问不出任何实际东西,而且儒家应该是知道这点的,之所以还这么做,恐怕是故意而为,只是儒家具体在算计什么,我却是不知。”
“不过......”
“我前几日去了一趟魏府。”
“而且在魏府门前撞见了一名儒生。”
“儒家跟六国贵族恐怕一直都有来往,而且这应该是必然的,大秦轻儒,儒也轻秦,两者互相不待见,儒家自然会去找同样对秦不待见的势力。”
“城中最多的便是六国贵族了!”
嬴政对此不置可否。
他其实早就猜到了,只不过对于儒家,他还有一定忍耐度,并不想真的翻脸,只是儒家近来越来越放肆,行事也越来越张狂,也越来越无法无天,这让他对儒家已越发不喜。
秦落衡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他问道:“敢问长吏,若是儒家屡屡犯上,朝廷会如何处置儒家?”
嬴政眼中闪过一抹冷冽,寒声道:“乱政、复辟者,按律当一律处死!”
“那其余百家呢?”秦落衡紧张的看向了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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