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估完了？”见是她俩，周舟摘下眼镜站起身来，“挺快的啊。”
“是的，周先生。”芒芒一边领着李心竹走向周舟，一边说道：“评估完毕，李小姐就立刻要求过来见您。”
“哦，通过了吗？”
“通过了，李小姐的危险性小于阈值，根据人工智能第一原则，可以将其列入‘特别人群保护项目’。她的个人信息将留在系统内部，只有在触及项目规定的特殊情况时，才会向有关部门提交。”
“那就好。”
周舟放下心来，他已经了解过了，所谓的特殊情况，都是些危及人类生存的极端假设，他们是不可能遇到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卡座旁边。
周舟看着她，虽然好奇她是什么身份，一个女孩子又为何弄得浑身是血，但见她的确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也打住了八卦的心思，伸手示意道：“来，坐呗，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么？”
李心竹依言坐下：“方才周公……方才周先生问心竹，穿越前是否见过景色扭曲，心竹觉得，自己并没有说得十分清楚。因为，按照先生的说法，我应该是穿越了两次。”
她斟酌着说道：“第一次是见先生之前，那次，确是没有任何异象，就突然见着你的。第二次是我们一起穿越，而这次……其实，是有过‘景色扭曲’的。”
“哦？”周舟有些意外，刚坐下的身子又直了起来，“那你有窒息和乏力感吗？就是一种吸不上气，然后浑身的力气被抽干的感觉。”
李心竹低头仔细回忆了片刻，道：“确有无法呼吸的感觉，但是，乏力并不好说。因为心竹穿越之前与人搏杀，本就拼尽了力道，所以我无法确定这乏力感是打斗之后的乏力，还是穿越引起的乏力。”
说完，她又抬头看向周舟：“先生当时是有这些感觉吗？”
周舟点点头：“是的，我当时就是觉得景色扭曲，窒息，乏力。而且我穿越之前，其实也可以算是很疲惫的状态吧，反正也是很累很累的，我是在此之上，还很明显地感觉到，在被什么东西抽取着气力。咋说呢，就是，累上加累……”
李心竹摇摇头：“那我并无这种感觉。”
“哦，也就是说，你第一次穿越时，没有任何异常。第二次跟我一起穿越，咱俩都看见了景色扭曲，感到呼吸困难，区别就是我会觉得更累……”
“嗯……”
“难道是因为你常年习武，而我缺乏锻炼？”
“心竹不知……”
周舟纠结了一下，开口道：“既然说开了，那我也不瞒着了，其实这两次穿越，还有一点是不同的。”
“嗯？”
“第一次你穿越到我那的时候，我见你穿着衣衫，还拿着剑。而第二次咱们一起过来的时候，据芒芒讲，咱俩被发现时……都是赤身裸体的……”
！！！
“放心放心！当时咱俩都是昏迷不醒的！全程谁也没看着谁！！”
“……”
“不信你问芒芒！”
“是的呢，当时两位都是深度昏迷，完全失去意识的状态。”芒芒微笑着点点头。
李心竹的惊讶之情这才稍有缓和，不过原本白皙的耳根部位，依然绯红如霞。
“呃……所以目前看，不同的穿越，表现也不一样，”周舟赶紧转回正题，“可光知道这点，也看不出个啥啊。”
李心竹匀了匀呼吸，道：“我想说的第二件事，便是与此有关。”
她坐正身子，看着周舟认真地说道：“既然周先生能想到‘穿越’之事不能示人，那这世上，是否也有别的穿越之人，只是因为他们也一样秘而不宣，故此，外人并不知晓？”
“嗯，是有这个可能。”周舟点点头，“你是说……”
“倘若我们能找到他们，也许就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话是没错，”周舟赞同道，“只是，要如何找到他们呢？”
“……”
“……”
过了好一会儿，
周舟泄气地靠在沙发上：“不行，好像有点无解啊……”
李心竹秀眉紧蹙：“要不，如果能通过某人的言行判断他可能是穿越者，我们就主动坦白，与其沟通？”
周舟都懒得起身，仰头望着天花板，问道：“你就这么想去‘万历二年’？”
“嗯。”李心竹的语气非常坚定。
接着她反问道：“周先生呢？”
“我也想回去，谁没个牵挂呀，我爸妈还在家里等着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心竹的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黯然。
周舟却没觉察到这点，他坐起身，继续道：“但问题是，你怎么知道别人也想离开这里呢？”
他认真道：“记得之前我说的，不能告诉外人我们是穿越者吗？
“其实吧，想让人相信我们是穿越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哪怕我冲到别人面前，直接说自己是穿越者，正常人也是不会相信的，顶多把我当成一个疯子而已。
“但如果这个人本身就是个穿越者，那可就不好说了。
“要是他跟我们一样想找同类，想回去，那还罢了。要是他是一个满足于穿越现状的人，那他对我们而言，可能比普通人更加危险！因为不论是担心身份暴露，还是担心穿越的收益无法垄断，他都有很大的动机杀我们灭口！”
周舟严肃地看着李心竹：“所以，还是那句话，我们绝对不能轻易自报身份！”
李心竹被说得愣了半响：“不若我们先隐瞒自己的身份，只问对方是不是穿越者？”
“那傻子才会承认呢……”
“那……那我们多观察久一点，待确认其心性后再与其说明？”
“唉，要能确认心性，我还担心啥？这世上，最难的不就是看懂人心嘛。更何况我们坦白前后，对方的身份立场也会有巨大变化，而人心，是会随着立场的变化而变化的。”
“……”
“芒芒，你怎么看？”周舟见两人商讨不出什么来，索性问向芒芒。
“目前看来，的确没有办法在降低风险的情况下寻找其他穿越者哦。”芒芒倒是回答得很快。
“呃，都不用思考的吗……好吧，既然连你也这么说，那我就可以死心了。”
虽然嘴上吐槽着芒芒是“人工智障”，但其实在心里，周舟还是挺相信她的判断的，毕竟这可是400年后的量子超算。
现在见对方回答得这么干脆，他也只能撇撇嘴：“不过，换个角度，我倒也放心了，至少说明别的穿越者也没那么容易找出我们。”
叹了口气，他摇摇头道：“算了算了，不想了，有没有别的穿越者还不一定呢，一切从长计议吧！”
他低头对着卡座的桌面，吩咐道：“来两杯梦幻星云！”
“好的。”桌面发出语音回应，与此同时，吧台的机器人开始忙碌起来。
“动脑筋之后，得喝点饮料犒劳自己，这个叫梦幻星云的奶茶是用了什么什么特产调配而成的，味道很不错哦。”
“您说的‘特产’叫‘不周桃’，是我们新玉林排名第二的水果哟！”芒芒以为周舟忘了名字，便非常贴心地在旁补充，“除了奶茶，用它做的酸野也非常好吃呢！”
“哦~这样，谢谢啊，呵呵……”
周舟敷衍完还在微笑的芒芒，扭头朝没人的地方翻了个白眼，人工智障！
这水果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起的，真他喵难听！
再看向仍在苦思的李心竹，他拍拍手打断道：“好了好了，别费神了，劳逸结合！在我那个年代，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喝奶茶的，没想到400年过去了，这边还有，你也尝尝！”
“嗯……”李心竹还没从刚刚的话题里走出来，只讷讷地应了一声。
奶茶是现做的，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她终于是放下思绪，四下打量起来，结果没一会儿，便察觉到了异样。
她指着宽大的舷窗，问道：“那可是窗户？”
“嗯，是啊，那边是窗户，咱们在船上，所以那又叫舷窗。”周舟答道。
“可是，”李心竹疑惑道，“我记得方才过来时，看天色，是申时左右，怎地才一会功夫，便如此黑了？”
“啊？”
申时？申时是什么时候？周舟被说得有点懵，
但他大体也明白李心竹的意思。
舰内公园的天空，都是虚拟成像的，日出日落都是对标的蓝星首都时间。
“你们刚才是经过了女娲公园吧？那边的蓝天白云啊，都是假的，是……呃，你就当是画出来的吧，这边的舷窗外面，才是真实的天空。”
“画出来的？”
“嗯，”周舟指着桌面上开始滚动播放的奶茶广告，“你看这，这桌里的景色，是不是很逼真？它就是画的。你之前看到的天空，其实跟这一样，只不过那边的画面更大而已，铺满了公园区的整个房顶。不然你想啊，这一直待在船舱里，抬头只能看见清一色的天花板，那得多压抑啊，对不？”
看着听完解释后的李心竹望着舷窗发呆，周舟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正好此时酒保将两杯奶茶送了过来，他便接过奶茶，一马当先地走向门口：“来！跟我走，带你看看真实的天空是啥样子的！芒芒也一起来嘛，有你帮忙会方便许多。”
“好的哟！”芒芒点点头，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李心竹看了一眼奶茶杯，也学着周舟的样子拎在手里，跟了上去。
出了图书馆，在周舟的指导下，她踩上了一块略微离地的悬浮飞板。
这种面积约1平方米的薄板，是舰内的远程交通工具，乘着它去其它地方，不仅省力，还不用担心迷路。
她新奇地感受着飞板带着她，稳稳地自动前行。前方，周舟站在另一块飞板上，背对着前进方向，冲着她傻笑，就像个献宝的孩子。
芒芒并没使用飞板，而是像故事里的神仙一样，离地而起，飘在侧面跟着。
八百年后的人间变成仙界了吗？
她心里暗暗咋舌。
三人一路往前，进入电梯，来到另一层甲板。
在通过一段不长的走道后，众人眼前豁然开朗，他们进入了一个左右皆看不到尽头的巨大舱室。
“这就是景观长廊了，够长吧？”周舟开口道，“它可是环绕了这层甲板一整圈的！”
李心竹举目望去，这个叫“长廊”的房间，宽十五六丈，高也有近十丈，巨大的空间里，大小乔木错落有致，鲜花绿草如茵似锦，虫鸣鸟叫，蜂蝶飞舞，端的是生意盎然。一条可以并行两辆骡车的石板路从林间蜿蜒而过，顺着路看去，层层叠叠的灌木后面，还隐约可见假山流水，让人浮想联翩。
可即便如此，最吸她目光的，依然不是这些绿植景色，而是长廊外侧那一整排巨大的舷窗。
这些舷窗，每块都是从地面延伸到房顶，约莫七八丈宽，一扇接着一扇，就这么一直并排下去，彼此之间，仅有一条不宽的支架相隔。
极开阔的视野让李心竹忍不住一直朝那边看，尽管窗外分明是黑漆漆的一片。
“下来吧，这脚下可是货真价实的黑土哦”周舟走下飞板，“这么好的地方，慢慢散步，才是享受。”
他带着李心竹沿着支路来到舷窗前的观星区，这个贴着窗边的狭长地带，是乘客们观看星空的最佳区域。
站在近30米高的舷窗脚下，哪怕已经来过一次，周舟的内心依然充满赞叹。
他曾有幸去津门北玻参观过，知道这种没有玻璃肋也没有中梃的超宽落地窗有多难做，那还是应用在普通建筑上的外墙玻璃，现在这里的玻璃，可是直接拿来当做星际飞船的舰体外壳！可见如今的工艺水平先进到了何种地步。
“这外边，就是真实天空了，或者叫真实宇宙。芒芒，把灯全关了吧。”周舟随便选了个朝向，一边走一边说道。
“好的。”
随着芒芒的回应，亮如白昼的天花板很快暗淡下来，直至完全熄灭，巨大的长廊里只有星星点点的安全指示灯还在幽幽地亮着。
在瞳孔适应前，现在看向窗外，宇宙里仍是漆黑一片。
三人便在这内外融为一体的黑暗里，沿着观星区，慢慢前行。
“怎么样，这里的窗户比图书馆那边的大多了吧？”周舟用指节敲了敲舷窗，发出咚咚的声音，“我查过资料，哪怕是对今天的蓝星人来说，它们都属于高级货呢，是吧，芒芒？”
“是的哟，”芒芒甜甜地接话道，“这套舷窗系统是购舰时特别定制的。在现役的312艘江豚级运输舰中，只有新玉林下辖的这三艘才有呢！为了在不损失结构强度和抗辐射能力的前提下尽量保证观赏效果，舷窗主体由多种材料复合而成，不仅兼顾了应力和透光性，还完美消除了材料间光学效应带来的景色失真，透光率全开时，总体可见光损失率仅为003。可以说，您现在看到的星空，就是身处宇宙空间时，肉眼所能见到真实景象！”
“你知道吗，”周舟展开双臂，“这艘船有1200米长！呃，多少宽来着？”
“本舰长1200米，宽7416米，高4583米，能同时运载5万名蓝星乘客和120万个标准集装箱。”芒芒微笑着回答，“而且由于是模块化设计，紧急情况下，下方货运模块可以更换成应急撤离模块，以牺牲居住条件和自持力为代价，把乘员数量扩展到15万人。”
“厉害吧！”周舟与有荣焉地感叹道，“在我的年代，华夏造飞船的路才刚起步，最大的飞船满打满算也不到百米，只能住几个人，还只能绕着蓝星转圈圈，尽管如此，它都已经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空间站了，是值得全民族骄傲的大国重器了！”
“米？”
“哦，这个‘米’不是指的大米小米那些粮食，而是一种长度单位，1米大概是……3尺？反正500多米好像就是一里，也就是说这艘船有2里多长！”
李心竹这才有了个大概认知，她看着窗外茫茫黑夜，沉默了一会，方才轻声说道：“对心竹而言，不论是这艘船，还是先生那边的飞船，都是我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东西。心竹见过最大的船，是江上的漕船，还没这扇窗户大……”
“当时，家父指着那些漕船，跟我说，船上的粮食，就是家乡运来的，米里，都是家乡的味道。他曾说过，等我及笄之时，要带我回家乡看看，看他念书的小屋，看他爬过的大树。”女孩儿喃喃低语着，“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呃……
没听懂“及笄”的周舟，以为李心竹是触动了乡愁，他搜肠刮肚地想着安慰性的话语，可惜一无所获。
平生第一次后悔没有学好文科。
情急之下，他想到了手中的饮料。
“要有信心，会见到的，一定会见到的！到时候给你父亲也带杯奶茶尝尝！”他笨拙地说道，“要不，你先喝两口试试？很好喝的！你看，嗯……味道好极了！”
李心竹看着周舟演示着翻开小盖用吸管吸了一大口奶茶，非常享受，表情特别夸张。
情知他是好意宽慰自己，便抿了抿嘴，勉强笑笑，也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吮了一口。
仅一口，她就被惊艳到了。
一股独特而馥郁的果香从舌尖漫延开来，再混合着鲜奶的绵柔和丝丝清茶的苦涩，香而不冲、甜而不腻，令人回味无穷。
原来真的这么好喝。
对于她的反应，周舟非常满意，甭管啥年代，奶茶就是奶茶！
这效果，港港滴，
你看，她的眼里都有小星星了！
站在原地的女孩，眸子中的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周舟猛然醒悟，回头看去。
窗外，已是漫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