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不亦乐乎。
反正这事也没发生在自己和自己亲人朋友身上,唏嘘几句当个八卦听过也就算了,最多感慨几句,有那良心好的,也会难过那一盏茶的时间。
老北头也在一旁听着,他也不插话。
老爷子抬头看看天,天色不早了,从怀里摸出三个铜钱,往桌上一放。就站起身,背着手溜溜达达往茶肆外走了。
今天街口张屠夫新杀了头猪,他得去买几根大棒骨,回去让叶娘子给做一顿酱香大骨头,配上老酒一壶,人生真是快哉快哉!
老头提着大骨头,哼着谁也听不懂的小调回了杏柳巷的院子。将大骨头递给叶娘子,交代了今晚他要吃酱香大骨头,便转身回前院。
刚要走,老爷子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叶娘子道
“听说小石村出了意外,全村死得不剩几个了,记得你娘家好像是小石村的是吧?你可要回去看看?”
叶娘子呆了一呆,随即便笑了起来,眼尾的皱纹像朵初开的花
“老爷子说笑了,奴婢哪有什么娘家。”顿了顿又道
“姑娘走时交代了,不能给您吃太咸,晚上就做个红烧大骨头吧,姑娘教的做法,也香得很”
老爷子转身,冲叶娘子摆了摆手,便朝前院走了,这算是答应了。
叶娘子也转身回了灶房,点着了柴火,准备先把骨头焯下水,这也是姑娘教的。说这样做出来的肉,它不膻。
伏猛背着手,站在卧龙岗另一侧的山头,隔着茂密的丛林,看向远处,坍塌的那座山底,聚集着很多人。
距离太远,挨挨挤挤的人群看上去就像一群不断蠕动的蝼蚁。
山风很大,吹得他的衣摆胡乱翻飞,他眸色深深,表情淡淡,让人看不出情绪。
不知怎么的,他回过头,眺望着落神山的方向。下意识摸向腰后,那里插着把配了刀鞘的三角长刃。
那座瀑布下的山谷,曾经有位如同精怪的姑娘,初冬的雪地里,群鹿与她嬉戏追逐,清脆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如今依旧回荡在他耳边。
“震山!”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伏猛回身朝着来人拱手行礼
“刘先生”
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也见了汗。
喘匀了气,才开口带着三分无奈三分调侃道
“文人的身子骨就是不如你们,爬上来这一路,差点要了老夫的命。”
“先生可以在山下等消息,无需上来”。伏猛垂下眼眸,语气十分恭敬。
刘先生摆摆手,也眺向远方
“站的高看得才远”
又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刘先生接着道
“对了,我方兄弟们可有损伤?”
“潜进去六个兄弟,有两个没跑出来。”伏猛声音有些低。
“给他们家里多些抚恤。”刘先生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最小的损失了。”
“是,还得感谢先生,若不是先生谋算得当,想到用火烧山体内部矿洞,弟兄们会死得更多”伏猛诚恳道谢。
刘先生摆摆手
“都是自家人无需客气,那两个村子呢?人数统计出来了吗?”
“两个村子一共死了二百一十一人,瑾王的人十六人也全部歼灭,无一遗漏。”
刘先生惊讶
“怎会如此多?年前来时,也才不足一百五十人”。
伏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为讽刺的浅笑
“年后很多村民拉了自家亲戚过来,若非如此,弟兄们还混不进去。”
“那些做饭的妇人呢?”
“都在二百一十一人里,男子一百九十三,妇人十八人。”
伏猛没说的是,一百九十三人里有七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就为了多赚几个铜钱。
大石村的村长,连他三个儿子,两个孙子两个儿媳都在里面,家里如今就剩下一个老妇人一个小儿媳,两个孙女。
小石村的村长倒是没去,因为腿瘸,可他两个儿子两个孙子都去了,两个儿媳也都因为有了身孕才留在了家里。
两个村,几乎家家如此。有那当日有事未上山的,也在隔天夜里,或吊死,或家中失火,又或失足落水。
死的人太多了,多到没有人有心情去探究是不是因为绝望,还是因为山神的报复。又或者两者皆有。
两人又默默在山顶站了许久,夕阳渐渐从天空走向群山,撒下一片金黄,西风渐凉,吹走了最后一丝暖意。
“走吧,戈阳县令应该快到了,你带人先分批撤,回去和王爷复命,老夫去会会他”
刘先生率先转身,往山下而去。
伏猛又默默站了会,这才转身下山。
年过五旬的县令连滚带爬得从马车里滚了下来,要不是身边的小厮和幕僚紧紧扶着他,他能一屁股坐到地上。
当一大早衙役火烧屁股把他从小妾屋里喊起来,告诉他卧龙岗塌了,他都怀疑自己是做梦还没醒。
好不容易手忙脚乱穿好官服,带着人就往大石村赶。
一路上马车都跑得差点散了架,终于到了地方。眼前的一幕就让他眼前一黑,抖着手摸了一把手上的官帽。
张了张口,居然发不出去声音。
他的面前,呼啦啦跪了一地老弱妇孺,各个哭天抢地痛不欲生。好些妇人已经晕倒在地,一旁的孩子无措得跪在一旁却也只会哭。一派的人间惨剧。
到现在,他还没能完全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的幕僚倒是比他镇定些,在人群里搜索一圈,找了两个看起来像比较能说明事的,就想让人去喊过来。
“马大人。”
突然后方传来一个清朗男声。
县令微微一愣,回过头去瞧,就见身后远远走来一个人,头戴纶巾手握折扇的中年书生模样,远远朝着他行了个同辈礼。
“这位先生……您是?”
来人气度不凡,还与自己同辈行礼,马县令一时不敢小觑。
中年男子又往前走了几步,身后远远缀着的几个护卫模样的,却没有动。
“在下姓刘,乃王府幕僚。”
马县令一听,就是双腿发软,这事是摁不住了啊,怎么王府的人都在,若王被爷知道,自己这官,今天估计就做到头了。
“不……不知先生,缘何……缘何来此地?”无论如何,挣扎还是要挣扎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