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丫的大伯娶的是同村的马氏,两人生了两儿子两闺女。三丫都要叫一声堂哥堂姐,只不过这几位,从来也不屑搭理她。
两个姑姑,都嫁去了其他村,三丫只在过年的时候见过两个姑姑和姑父。小姑是整个吴家唯一对三丫释放过善意的人,小姑父是镇上的屠户,有些钱财,虽然人长得五大三粗,但对媳妇是极好的。
三丫常听村里那些碎嘴的媳妇子说到小姑,当年20文一斗黑面的时候,姑父给的聘礼,足足半头猪,羡慕坏了整个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
每年过年的时候,姑父带小姑回娘家,都会给她带甜甜的松子糖,虽然每次都会被奶奶拿走分给大房的堂哥,和三房的堂弟,但三丫总能在拿到的时候,尝到一颗,香甜的滋味,是三丫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小姑娘不懂什么是幸福,但糖在嘴里融化的过程,像极春天老屋后的大槐树开出遮天蔽日的花朵,香而甜。
只是小姑并不常回家,除了过年,几乎从不回来。三丫不懂,但林薇明白,老吴家的嫌贫爱富又贪得无厌,每次小夫妻来,都绕着弯找各种借口要钱要东西。小姑若是不给,就被骂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赔钱货之类的话,更是不要钱的往外吐,也根本不在乎小姑父是不是在旁。
一开始小姑父还会补贴一二,但时间一久,发现这家人甚是贪得无厌。做买卖的人,怎么可能心里没有账,老吴这一大家子难道都需要外嫁的姑娘养活么?自家也没分家,时间久了,日子也是没法过的。于是便逐渐疏远了媳妇的娘家。
三房的小伯,早年读过两年私塾,识得几个字,在镇上的酒楼做账房,很是精明能干也会做人,成了家便将媳妇接去了镇上。有了儿子,便把孩子丢给老两口带着。
自古以来,便是小儿子大孙子,老人的心肝子。对这个小儿子,老两口确实疼爱有加,不然也不会牙缝里挤出钱来送去念私塾。
心肝有了心肝,自然也是心肝,何况,这个小儿子一直是老两口的骄傲,村里谁不夸一句老吴家的三小子是个有出息的。连村长都老吴家高看一眼。
于是这个才八岁的小堂弟,被宠得成了家里的眼珠子,村里的小霸王。抓鸡逗狗,欺负别的孩子不说,对三丫这个堂姐更是颐指气使。百般欺负。
抢吃抢喝,故意在三丫干活的时候使坏,又把三丫的衣服剪坏,一开始三丫还偷偷找爹娘告状,可只要娘去和自家婆婆说,总逃不过娘被骂,三丫被揍。
奶说,她和她娘俩都是赔钱货,有吃有喝就该谢神佛,换别家早就能休了,生不出儿子,娶进家门浪费粮食,是老吴家人心善,才养着娘俩。
还和爹说,爹死后无子,摔盆的都没有,如今就要对兄弟俩的孩子好,等他死后,还侄子能指望一二。
每次奶奶如此和爹说这些话,爹就会回屋揍娘,三丫躲在房间的角落。怯怯的连哭都不敢,只要她一哭,她爹连她也会揍。从小到大,这样的揍没少挨
时间久了,三丫被欺负得再厉害也默默忍受了,她觉得,或许奶说的对,如果娘生不出亲弟弟,那爹以后就没人摔盆了,而她会和小姑一样,出嫁了就不再回来了。所以,爷奶有什么错呢?爹妈有什么错呢?自己是个女孩才是最大的错吧。
林薇翻到这里,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虽然她知道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存在。就是新时代也是如此,只不过新时代的女性,会抗争,会证明自己。
而这个朝代,一个从小被洗脑,在压迫下长大的女孩,她是没有见过光的,才会觉得,滋养她长大的泥泞,便是全世界。
而前天,村长的大孙子考上了童生,这么大的喜事,是要开祠堂祭祖的。落水村的规矩便是,开祠堂祭祖给祖宗上香火,自是要全村人参与的,每家每户都会送去祭祀用的东西或钱财,马姓族人祭祖完,便会把村民拿来的东西,拼拼凑凑烧一锅大锅饭,大家伙热热闹闹得一起吃上一碗,剩下的便再均匀的分给众村民。
当然,也是按等级分的,比如马姓族人,便是要多分一成的,而家里有那出息的,能走出村里的闯出名堂的人家,更是也会多一成。这是所有村民墨守成规的规矩。都指望那些出去的人,能为村里带些福利。村民可能不懂什么是福利,但他们知道,那些有出息的人啊,但凡手指头里露些许出来,就足够让靠山吃山,靠天吃饭的泥腿子,过上顿顿有肉吃的好日子了。可不得对人家好些。
因为老吴家与马姓族人有些姻亲关系,加入三房的人也去了镇上,属于村里数一数二的出息人,所以分到的东西就比旁人多了一块近两斤的烧肉。
吴老汉喜滋滋把肉拿回家,往厨房一放,便去找村长咨询考童生的事,毕竟家里的长孙也读了五六年私塾了,也可以下场试试了。
三房的堂弟,疯玩了一圈回来,见爷不在家,奶又在后院忙菜地,大伯大伯母也都在地里,没人顾得上他管他,跑去厨房一见桌上的烧肉,拿着就跑了。
三丫去后山割了一天猪草回来,一如既往准备喂鸡喂鸭。就见堂弟跑回来,四周看了看,没其他人,便把背在背后的手拿了出来。
三丫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被塞了一口肉,惊讶得瞪大眼睛看着笑嘻嘻望着自己的堂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转性了,会给自己吃肉。要知道,这样的烧肉,就是过年,也是从来轮不到她这么吃整口的,最多,是肉沫和两三片的肉片。浓浓的肉香,肥润的口感,弥散在整个口腔,安抚着早就饥肠辘辘的肚子。
老吴家一向是吃两顿的,早上天没亮,三丫便要起来帮着自己娘亲一起做早食,喂了猪,鸡鸭,扫了院子,又清理了猪圈鸡鸭棚,帮着洗好衣裳的娘,一起把湿衣裳晾了,才有时间吃碗糙面糊糊,就被奶给撵上山去割猪草。
三丫知道今日村里要开祠堂,不过这些事从来都和三丫没有关系。她只是个女孩子,女子不入祠堂,祭祖都没资格。三丫是明白的,毕竟奶奶伯娘娘亲,和村里其他姑娘媳妇都这样,三丫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割猪草是三丫最喜欢的事,春天的山里,也有很多好吃的。比如香甜的槐花,比如地上的茅针,都是甜的,三丫觉得这就是春天的味道
而如今,三丫觉得,再香甜的槐花都及不上嘴里的肉有滋味。
堂弟笑嘻嘻问她,好吃吗?
三丫点点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