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云舒不慌不忙地朝赵贞福了福身说:“赵郎君,打扰了。”
听到郎君二字,赵贞微微微勾唇。端庄得体,清素若九秋之菊,声音如冷玉,语气疏离。
一行人前后又上楼去了,露台不大,于是两名内侍也被赶了出去。
露台上只有赵贞,曹云舒,还有站在露台入口,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的曹景休。
曹云舒和赵贞对面而坐,曹云舒看向说书人听书。
说书人此时正在讲述陈平利用项伯离间项羽和亚父范增:
项羽的使者来到了汉营,陈平用全羊,全牛,全猪,等最高的规格招待使者,等所有东西摆上来之后,得知使者是项羽派来的使者,并不是亚父范增派来的使者。
陈平连连声称:“误会,误会,这是一场误会,我以为是亚父范增的使者呢,原来是项羽派来的使者,撤了,撤了,把这全撤了吧。把这全牛,全羊,全猪都撤下去,用三菜一汤招待项羽派来的使者就够了。”
使者回去向项羽汇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此项羽对亚父范增起了疑心,亚父范增无奈只好辞职走人,不久,背部发疮而死……陈平离间项羽和亚父范增大功告成……
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陈平的传奇故事。在这期间赵贞给曹云舒斟了一次茶,送了两次糕点。
赵贞时不时偷眼打量曹云舒。
曹云舒的眼形细长,眼角上翘,眼尾高于眼角,外眼角高于内眼角。是标准的丹凤眼。
这种眼睛自带威严,有气场,不怒自威,生人勿近。不过淡淡的眉毛柔和了这种气势。
眼前的曹云舒让赵贞恍若隔世。似乎二人早就应该认识,却一直没有相遇,又似是曾在时光的空间里擦肩而过……
而曹云舒始终没有正眼看赵贞一眼,只是在接茶和糕点时微微颔首,紧接着又看向说书人听书了。
等说书人讲到一个节点,曹云舒也终于转过了头。赵贞趁机搭话说道:“这楚霸王真是一介武夫,这么容易上当。”
“今天讲的是《史记》上记载的故事,历史未必真是这样的。”曹云舒终于再次开口说道,语气比刚才也柔和了许多。
这时,赵贞才注意到曹云舒的声音。似空谷幽兰,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让人心旷神怡。
“此话怎讲?”赵贞脸上含笑,好奇的问道。
“陈平善用阴谋诡计,多是上不得台面的,不为人知的暗中操作。
陈平可是用了刘邦4万两黄金,去做离间项羽和亚父范增这件事的。
怎么可能只做了刚才说书人所说的那一件宴会之事就大功告成了呢?”
曹云舒的脸上微带笑意,悠然说道。
赵贞觉得曹云舒话里有话,饶有兴趣的又问道:“那云舒觉得,陈平是如何离间范增和项羽的呢?”
曹云舒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赵贞,接着说道:“项羽这个队伍本身就不是一个团结一致的队伍,这个队伍既存在很多看不见的裂痕,当然也有明显的裂痕。
比如项羽的项姓家族。项梁死后,年轻一代的项羽接管项氏家族,这个过渡期并不平稳,未必所有项氏家族都心服口服。例如项伯,项伯的所作所为就明晃晃告诉世人,他和项羽不一心,好像和刘邦才是一家人一般。
另外,项羽和外姓王也有利益分配多少的矛盾,其中项羽和楚怀王矛盾最为突出。
项羽想让楚怀王做傀儡王,楚怀王又想架空项羽的权力。
范曾是楚怀王的人还是项羽的人?还是在楚怀王和项羽之间徘徊?这些都是陈平离间的机会,只要有裂痕,有矛盾,陈平就有下手的机会。
能离间成功,并非用计人的计谋有多么高明巧妙,而是被离间的人之间本身就没有那么足够的信任,这才是离间人成功的关键所在。
更何况,陈平原来就是项羽手下的人。陈平在项羽手下待了好多年呢,对这些矛盾裂痕肯定了如指掌的。”
说完长篇大论,曹云舒拿起一块儿刚才赵贞推过来的糕点——红菱饼,放在口里咬了一小口。
又用眼睛轻轻扫了一眼皇帝赵贞,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笑意。
“云舒真是高见,让我耳目一新。”皇帝赵贞由衷赞道。
见曹云舒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并不言语,赵贞继续真心的夸赞道:“云舒的见解与众不同,实有鸿才之识,卓尔不群,咏絮之才也………”
赵贞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一时语顿。
“赵郎君谬赞了,永絮之才谢女郎,神情散朗,行为旷达,有林下之风,岂是奴家能比的。”
曹云舒轻轻一笑,说道,又瞟了一眼赵贞,神色突然有些黯然。低头又拿起了一块儿红菱饼。
“云舒贵为皇后,不必自称奴家,在所有人面前都用‘我’来自称。在我面前也是如此。”赵贞郑重说道。
瞧了瞧点头应允的曹云舒,赵贞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嗯,云舒对谢道韫评价如此之高。看来此女子很入云舒的眼,对不对?”
赵贞也跟着曹云舒在曹云舒跟前的盘子里拿起了一块红菱饼,放在了嘴里。嗯,味道不错,挺好吃的。
“谢道韫才高气雅,风神疏朗,人人心形俱服。”曹云舒不疾不徐说道。
“可是,这位王夫人是不是瞧不上她的丈夫王凝之呀?我记得她曾对叔叔谢安抱怨:‘天壤之中竟有王郎?’意思好像是说天底下竟然有王凝之这样的人,平庸没出息。”
赵贞突然起了逗弄之心,他喝了口茶,调笑道。
然后笑眯眯地看向曹云舒,看她怎么接招,如何回答这个高难度的问题。
在这个男权的社会,一个看不起丈夫的女子,一个不知顺从的女子,可是会被视为异类的。
“未必是看不起,也许是女子的嗔怪或娇羞之语呢。”曹云舒不紧不慢回答道。
心中却说:就是看不起,就是看不起。王凝之胸无大志,没出息,配不上谢道韫这人间奇女子。
这时,闫文应又过来送上了新煮的白茶,给每个茶盏换上了新茶。
“云舒,尝尝这个茶,这是从宫里带来的白茶。”赵贞殷勤说道。
曹云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停了一会儿,说:“此茶香甘重滑,馨香四达,尚品之茶。”心里却腹诽:煮茶手艺略差,少了些味道。
“那当然了,这种白茶树我大宋总共才有七八棵,都是贡品,一般人喝不到。”曹景休在入口处站了半天,终于能接上话了。
曹云舒和赵贞扭头看向曹景休,二人此时才发现,这里除了他们俩之外,还有一个外人在呢。
赵贞指着一盘点心说道:“这是用茶汤做的鹿鸣儿糕。不加糖的,拿去吃吧,”
曹景休喜滋滋的端起盘子,拿起一块儿就放在了嘴里。他刚才就听饿了。嗯,不加糖也好吃,酥脆可口,入口即化,回味悠长。
听完说书,从瓦舍出来,赵贞一直把曹云舒送到了新酸枣门儿胡同大街,曹琮家门口。
站在那棵古老的桃树下,赵贞目送了曹云舒进了院门儿,才转身上了马车,向宫中走去。
在回宫中的路上,闫文应一路上絮絮叨叨。抱怨皇帝赵贞不应该这么做,作为皇帝,若想见曹云舒直接宣她过来,何必亲自去迎,更不必送至家门口。此番行为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皇帝赵贞瞥了瞥跟在马车旁边走路的闫文应。
确定这样能追到未来的老婆?嗯,确实能。他现在是皇帝。
但是确定这样能得到未来老婆的心吗?曹云舒那不咸不淡的表情,疏离的语气。好像对自己无感……赵贞不由一声叹息:我这单身狗的命呀!
“这件事不许讲给太后听。”赵贞对闫文应命令道。
按照皇家的那些个破规矩,他这样做确实有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