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间,国子监中一片严肃静穆。
往来的学子两袖清风,什么也不用带,往那考试座位上一坐即可。
国子监大院之中,四面站着面容严肃的监考夫子。
中空庭院摆着一张张精致的拱桥红木小桌,上面铺就锦缎桌布,摆放笔墨纸砚,下面放着小木凳,地下身侧是那么一小壶清水。
天上的朝阳倒是和煦,不冷不热,温度宜人。
约莫半个时辰,陆陆续续的学子无论是破落小官之家亦或是钟鸣鼎食之家,均是落入了位子。
或闭目养神,或激动的四周看个不停,又或是嗤之以鼻对这考试没有一点感觉,已经想着一会儿考试完去教坊司点头牌该怎么玩。
反正他娘不在家,谁也管不了他。
乌压压一片竟是有约莫二百来人。
但好在国子监广场足够大,就是再来二百人也绰绰有余。
而那些个想要翻身改命的学子,则极是看重此次大考。
此次考试不但大程度影响平时的成绩,而且史无前例的前三名可以直接参加圣上年后钦点的联考之中。
也就是说跳过乡试,直接进入会试,乃至殿试。
对于一连十几年都难过乡试的科举制度来说,只要国子监的考试进了前三竟然就直接让你参加会试,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毕竟国子监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富贵人家,对于科举只怕没什么兴趣,那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冯大祭酒白眉紧紧拧作一团,看着那个始终空着的位子,以及日晷之上临近开始的考试时间,手中的教尺越握越紧。
考座之中。
“咦?我大哥去哪了?”
钗洛珩随之就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嘀咕道
“嗨,我大哥那么优秀,参加个鸡毛考试。”
“你给我闭嘴!”
钗洛珩被这一声稚嫩的训斥吓了一跳,怒容顿起刚准备发作,一转头就发现面前呵斥他的是他的二嫂,澹台玉容。
钗洛珩干笑两声,摸着头小心翼翼道
“呵呵,嫂子,我大哥怎么没来?”
“安静!”
啪啪啪——
冯唐一张老脸不断阴沉再阴沉,拿着教尺重重的在案台上拍打。
澹台玉容怒哼一声转过了头,同时双手抱住檀黄前襟不停的朝门口张望。
粉白娃娃脸面庞之上满是希冀困惑。
难不成这坏蛋睡过了头?
但燕夫人肯定会提醒他啊?
难不成他又要卡着点进来显摆?
小丫头心思冗杂,舒缓的眉头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皱。
直到,分发试卷的人进入了考场。
“考试开始!”
“考场禁闭,后方再来者一律不给通过!”
澹台玉容身侧空着的那张桌子始终都没有人过来。
澹台玉容嘴一扁,紧紧咬着粉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眼角微红,双瞳宛若古泉映月,倒映着波波粼光。
他为什么不来?
明明
明明这次考试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约定。
难道他觉得太难了所以不想丢脸?
还是他起初就根本不打算履约,所以当时才自信满满?
少女徒自烦恼之间,少年已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我大哥好样的!要不是我外公那个老王八,你他妈看老子来不来!”
钗洛珩双眼放光,对于这种特立独行的事向往的很,提起李卯那脸上崇拜的神情怎么都压不住。
要不是他家里没有什么姐姐妹妹,不然非得把他大哥留在钗家!
冯唐足足多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虽然短但是对他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
见那人还是没有露面,当即不再多等,挥了挥手就要将大门锁上。
“慢着!”
蓦的突然从门外飞快跑过来一白衣公子,姗姗来迟。
白衣公子将身子卡在门间,脸上淌着汗滴,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
两声惊呼响起。
钗洛珩破笑为愕“大哥?”
澹台玉容破涕为笑“坏蛋!”
台上的冯唐眼皮子微抬,只是淡淡说道“关门,迟到者一律当作没有成绩。”
澹台玉容登时就急了,连声娇呼道“大祭酒,您就让他进来考试吧,他一向都是这样,次次都迟到!”
李卯双手抚着膝盖,堵在门边,一边负责关门的守卫也不敢关门,只是好言相劝让李卯离开。
李卯拧眉不语,用袖袍擦了擦脸上的汗仍是喘息不断。
他妈的去城南看老和尚,结果回来的时候天亮了。
天亮了阴气没了,浑身的纯阳真气没地方使,一路梯云纵往回赶。
但是没有真气护持,用梯云纵长途跋涉简直就是折磨。
到了最后硬是一路跑来,哪怕费死费活也还是迟到了一段时间。
虽然他知道这老登做的没错,他也没有任何资格撒泼耍横,但这次考试他是必参加不行。
一来是燕姨一直都希望他课本上的知识能够学好,二来是这次考试他还跟澹台玉容那小丫头有个约定。
少妇的期望和少女的春心,无论哪个他都不敢辜负。
而打碎这两处美好事物的最令人失望的方式,只怕就是连考试都没参加。
因此无论说什么他也得参加此次大考。
至于参加殿试谋得官职,这倒是小事。
毕竟以他的身份,到时候腆着脸去找皇上讨得一文官也不是不行。
李卯沉稳着呼吸,桃花眸子认真无比,看着冯唐说道“大祭酒,这次考试对我来说很重要,希望你能通融一二。”
冯唐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不温不火,言简意赅道“免谈。”
你妈了个巴子。
李卯心底暗骂一声,就知道好言相劝这死板老头肯定不搭理。
李卯深呼吸一番,缓缓直起身,一时间那天朝堂之上舌战群雄的从容气度四散而开,面目沉静冷峻,睥睨冯唐淡淡道“老登,本世子”
“咳咳!”
澹台玉容忙不迭葇荑掩嘴咳嗽两声,一双晶亮的荔枝圆眼不时鬼精的朝李卯挤眉弄眼,看着这坏蛋又要大放厥词的样子一阵嗔恼。
冯大祭酒是出了名的吃软不怕硬,你好说歹说认个错低个头说不定就让你进来了呢?
毕竟天子脚下,就是再正直的人也得给王公贵族行些方便。
就冲着这坏蛋的名声在外,别人怕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李卯将将要说的话被澹台玉容给噎了回去,他如何看不出这妮子是想让他低个头。
但问题是这大考迟到是低个头就能行的?
瞅这老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而且书生最讲究的就是规矩二字,若是一般书生还好,但这偏偏是天下书生的头子,国子监大祭酒!
李卯沉下心,语气缓和几分,温声道“老头,你看看能不能行个方便给我放进去?”
“好歹我也是皇上特供的御前特使。”
冯唐面无表情的拆封着试题,淡淡道”世子这尊佛太大,我国子监何德何能容得下世子。”
“旷课几个月,考试还迟到,那就是太子来了老夫都不会让行。”
“既然世子是御前特使还参加这考试干什么?”
一口一个老头,真当他冯唐好欺负的?
李卯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暗腹诽。
太子参加个锤子考试,咋的以后夺嫡都别打仗了,改成科举制了呗。
李卯思忖良久,终是对这老头低了头。
这次算是真真正正的恭敬姿态,抱拳一礼道“大祭酒,还望通融一番,而且这次我就是奔着大考第一去的。”
“若是祭酒不放,因为一条死规矩而为国损失一名栋梁,实在是得不偿失。”
冯祭酒吹胡子瞪眼,停下了拆封的动作气冲冲的奚落道
“哦?你就这么有信心?你可知我国子监有多少年轻才俊?”
“就是你诗词一道再有造化,但放在人文政农的文章里你就一定是第一?”
“人各有长,话不要说的太满!”
李卯眼眸坚定,抱拳的姿势不变,轻声道“那咱们一观便知。”
冯祭酒的湛然双瞳微微眯起,硬朗的身躯也不觉间坐直。
已经很久没有后生敢在他面前如此夜郎自大了。
冯唐扶了扶头上带的儒帽,捋着胡子漫不经心的看着桌上的试题,旁边还摆着一份独一无二的试题,说道
“若是你不是第一该当如何?”
李卯心中一喜,面上不动声色道“小子自当奉冯祭酒为长辈,一日三奉茶,过节必登门。”
“只要祭酒所驱,小子在所不辞。”
“如果小子是第一,那么就将此条作废。”
“大祭酒可谓稳赚不赔。”
冯唐若有所思的摸着胡须,不由寻思到这国子监的图书馆有些杂乱,但里面典籍珍贵,不好找外人修缮整理,如此一来李卯倒成了不二人选?
而且,他实在是想挫一挫这小子的锐气。
大考第一?
笑话,是当他国子监下没人?
而且,他不可能第一!
冯唐将桌上一份不一样的试题拿了起来,随意的抛给了李卯。
“君子一言。”
李卯自信一笑,一把接过试题攥在手中说道“快马一鞭。”
澹台玉容看着李卯自信洒脱的模样,不觉间嘴角浮起笑容。
注视着李卯落座之后,亦然接过一边递来的试题埋头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