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妃甄旖眯着眼睛想要看清这位白衣公子的样貌,可仅能窥得半角,但从感官上来说这是一位姿容不俗的公子。
不过……
燕王妃冷笑一声,这般年轻的后生这般站出来只怕是半瓶子水晃荡,大概率是奔着英雄救美去的。
自信的是英雄,自不量力的那可就是狗熊了。
步夫人看着那位公子慢慢走到跟前,白腻的脸上挂着澹澹却又温情的笑容,朱唇之上还挂着几滴残泪。
柳眉下凤眸微微,这天地如此之大,可此时眸中的倒影只容得下白衣公子一人。
“卯儿……”
白衣公子本想用手掌擦去丽人脸上的泪滴,但突然想起周遭这么多人看着,僵在空中。
步夫人往前走近一步,将白腻如雪的脸颊往上贴去。
白衣公子单手用衣袖遮住此方情形,随后温柔的将步夫人脸上的泪水擦干。
“步姨,卯儿为你争口气。”
白衣公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擦过丽人脸上的泪水之后,轻轻往下滑去,最后在步夫人的下巴处轻轻一勾,随即龙行虎步的走上台去。
步夫人眸心荡漾着令人看不真切地迷蒙,手一挥,两个小厮捧着一架古琴紧随而去。
宋若那一张俊美仅次于李卯的如玉面孔上尽是质疑:“秋水,你说他这般年轻真的会有技艺在身?”
萧秋水摇摇螓首,半露贝齿道:“这我总感觉他像一个人。”
宋若挑起修长淡眉,轻声问道:“像谁?”
萧秋水蹙着眉头,一个名字倏地从脑中划过却又捕捉不到:“就差一点我就想起来了,待会再看看吧,我倒是觉得他自信非凡,想必不是卖弄之辈。”
宋若搂住萧秋水的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肢,调笑道:“秋水这般夸他我可就吃醋了。”
萧秋水面颊酡红如酒,轻嗔着倒进了宋若的怀抱。
宋若片刻后抬眼朝台上那位洒脱而坐的白衣公子看去,眸光流转,确实像一个人。
吕公公坐在台前,饶有兴趣地看着琴后的公子。
别人认不出来,他还认不出来?
他转折于皇宫后院,要记得人自然多,眼力毒辣老练。
世子殿下这般登台,谁曾想竟然是为了一个孀居在家的夫人,当真是……
吕公公收敛心神不再多想,有的时候闭上嘴比什么都强。
白衣公子如象牙筷般的手指放在琴上先是慢慢的抚摸,好似在欣赏一位绝世的美人。
转而,一声轻吟从琴上响起,一阵美妙的旋律传来。
这是不同于刘青牛的弹法,这并不是正文,而是与这把琴之间的交感。
张垓瞳孔瞪大,一脸震惊的看着白袍公子:“他在和琴共鸣!”
吕公公疑惑道:“什么是共鸣?”
张垓脸色凝重,徐徐张嘴说着,眼睛却一刻不肯放松:“每把琴之间因为材质或是弦的松紧,不同位置都会有些微的差距。”
“当一个人的琴道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之时,他就会追求完美,力求在数不胜数的差异中改变指法,从而使声调臻于原谱!”
“毫无疑问,拥有这能力的最终无一不是历史长河之中留有浓重墨彩之辈!”
铮——
白衣公子突然停手,外行皆是疑惑,而张垓的眼中满是狂热。
要开始了!
只见白衣公子双手在琴上虚停半刻,随后蓦地向前拨去。
看似随意一拨。
但若是细看,则能看见白衣公子的手并不是一顺到底,而是如迅雷般左勾右横,不停变化着轨迹,力度,这才让这初响刚刚显露就不似凡间音色。
一声声低沉的嗡鸣从古琴上传出,化为飘渺的声响淡入天地之间。
突然,一声巨响传出!
“失误了吗?”
张垓没有答话,目光炯炯地看着白衣公子的手法,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从脑中浮现。
只见白衣公子姿态淡然,手指翻飞如泙入岩石的瀑布白花,激昂的声音蓦然响起!
正文开始!
张垓猛的从座位上站起,脸上浮现了一层不正常的潮红,声嘶力竭的喊道:“这是截浪手!”
“这他妈是《凤求凰》!”
回音朝四周四散开来,人群爆发出一阵骚乱。
刘青牛猛然站起,满脸震惊的看向台上那位奏琴的公子:“《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声嘹亮的凤鸣响起——
白衣公子轻吐字符,温润的声音伴着一曲飘向四方,飘到佳人的心底。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琴声陡转,变得缠绵悱恻。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这真的是《凤求凰》!千古第一断琴曲的凤求凰!这辈子值了!”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燕王妃眸中的狠戾慢慢退去,痴痴的看着台上的那一位浊世佳公子。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这般憧憬着爱情
不过转瞬之间燕王妃的目光就重新变得阴冷。
什么狗屁爱情,在权力面前一无是处!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太子宋若和怀中的太子妃萧秋水均是沉浸在琴声当中,甚至目光都不争气的噙满了水润朝台上人紧紧盯着。
“宋哥哥,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武王世子李卯。”
萧秋水突然想起自己是太子妃,连忙敛神看向宋若。
不对,宋哥哥怎么也是这个眼神?
不对,我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
宋若轻咳一声,将萧秋水推开:“我也猜出来了。”
“千古第一断琴曲,时隔多年再次重现天日!”
“这位公子难不成是谪仙下凡?”
台上,琴音止。
白衣公子再次停手,不过既不结束也不开头,只是微微扭头轻声说道:“我渴了,要水。”
张垓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招呼人道:“来人!来人!取水来!”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遥指刘青牛:“那老头,你来给我送水。”
哗!
人群哗然,这位公子还真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般出气的念头也太明显了些。
狂!但是有狂的资本!
不过倒是不知道刘青牛会不会答应,毕竟他在琴道上德高望重,而且年纪也不小……
众人遐想之间,刘青牛已是利落的捧着一杯茶水小跑着送上台来,哪里还有半分刚刚高高在上的大家风范?
“公子,用茶。”
刘青牛身段放的极低,没有任何的违心。
步夫人看着台上睥睨天下的白衣公子,捻着衣襟,眼神拉丝,心头更是一片悸动。
这是她一生都未曾感受过的感觉。
白衣公子慢条斯理地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饮下,随后肆意的擦擦嘴,再次开始了弹奏。
这次琴声未起,诗句先至——
白衣公子的声音变得高亢炙热:“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琴声骤起,宛若海面之上的狂风暴雨般阵阵袭来,一浪接一浪,一浪推一浪!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白衣公子的手不断加快,不断加快,幻化出道道虚影,琴弦不堪其受发出呻吟,最后竟是弦丝被拉得细长,堪堪折断。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琴声悠扬,诉说着绵绵情谊。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又是一个山峰,凤凰翻山呼啸而过。遨游于九天之上!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铮——
弦断,曲终。
戛然而止。
白衣公子怅然地看着这把琴,随后抬眸朝某位丽人看去。
只见丽人身形一颤,氤氲玉光的面庞上萦绕着红霞,随后逃也似地避开了目光。
“既然弦断,我……”
“请公子用我的琴接着弹下去。”
刘青牛站在台下垂首说道。
这种曲子乃是他们琴者千载难逢的机遇,就算自己的琴弦也断,那也得将曲子完整听下去。
白衣公子微微颔首,淡然一摆白袍:
“可。”
这冷峻的模样,引得一堆小姐姑娘面红耳赤,暗送秋波。
随着白衣公子再次落座,断着的曲子再次续上。
琴声悠扬,趋于欢快。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台上白衣公子黑发狂舞,身子起伏不定,三分潇洒,七分不羁!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琴声慢慢降下,嘣——
弦又断,但,曲已终。
尾音绕梁,
不绝如缕。
一曲落,凤求凰。
步夫人痴痴望着台上的公子,心旌摇曳,那双风情美眸中闪过羞恼与欣喜。
卯儿,怎得这般直接?
张垓颓然倒在椅子上,闭上双眼细细回味方才的个中情景。
场边久久无言静默,几千号围观的群众,此刻却未发一言,不出一语,唯有秋叶在地上翻滚的沙沙声。
台上乐师闭目沉浸,台下群众怅然若失。
恍惚之间仿佛有一对金碧火红的凤凰在云层之间缠绵翱翔。
良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打破安静的氛围。
吕公公惊艳的看着这位京城第一纨绔,白眉舒展,表情耐人寻味。
随即清咳一声:“诸位,该评分了。”
诸乐师凝重的相视一点头,深吸一口气,齐声喊道:“魁!”
彩凤刚困惑的回想魁是个什么东西,但随之就瞪大了眼睛,欣喜若狂的搂着夫人丰腴的腰肢放声大喊:
“魁?魁!夫人!是魁!咱们赢了!咱们赢了!”
步夫人被摇的水波晃荡,但没有多么激动,只是看着那位公子渐渐远去的背影,眸心潋滟,久久回不过神。
卯儿,我该怎么去报答你?
“妙音楼高出七音楼半分,此次竞选到此结束,一个月后请相关乐师前往皇宫演奏。”
白衣公子见大势已定,悄然离场。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啪——
“混蛋!”
燕王妃甄旖愤怒无比,将白瓷杯子一扫而下,盘起的夫人簪刨出几根散乱发丝,点点朱红若琥珀的荔枝酒液洒在紫纱手套上。
几个丫鬟唯唯诺诺的站在后边瑟瑟发抖。
王妃生气起来是会用刑的,只要在气头上看你不顺眼就会罚你。
良久,甄旖心态慢慢恢复平和,那道洒脱出尘身影蓦地绕上心头,冷声道:“去邀请他加入七音楼,条件任他开,若不答应,你们知道怎么办。”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