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顺着外甥手指看过去。
一个身着老旧的书生长衫，面带笑容的精神少年正将一个中年妇人引至诊台前坐下。
他的眼睛黑亮，一下子吸引了蓝玉的目光。
那眉眼、轮廓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怎么样？舅舅。是不是有些眼熟？”常升声音略带得意。
在他大哥常茂走前那晚，他将自己遇到了一个与已故太子妃眉眼十分相像之人的事情告诉了蓝玉、母亲蓝氏两人。
可他们却说世界上面貌相似之人何其之多，遇到一两个眼熟的陌生人很正常，不必大惊小怪。
他与大哥也认为有理，就这怎么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直到今天再次看到眼熟的少年，欣喜之下，赶忙拉着舅舅一起看看。
相比于常升的粗枝大叶，蓝玉心思更加细腻。
他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胆寒！仿佛有一片迷雾将他笼罩，看不清事情来龙去脉。
常升看着舅舅一动不动，额头冷汗直流，忍不住开口。
“舅！你怎么了，不就是一个眼熟少年吗！”
“你闭嘴！”
蓝玉低声怒喝，然后左右看看，确定无外人在身侧，将常升拉到角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少年。
“将你知道关于那孩子的事都告诉我！”
常升见蓝玉面色铁青，不敢怠慢，将事情一一道出。
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无非是姓名、身份、家世这些。
蓝玉心中将常升所说总结，“刘济喜，十五岁，松江府解元，家住上海县，其父坐堂行医，此次为上京赶考而来。”
蓝玉将这些信息仔细咀嚼，生怕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在刘长风与刘济喜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两人笑容温和如出一辙，一些小动作也有相似之处，应该是长期生活在一起所致。”
“他是刘长风的儿子……”
想到这蓝玉更是一头雾水，根本理不出头绪。
“舅！你到底怎么了？”常升疑惑问道。
蓝玉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恨铁不成钢道：“你看不出来这孩子像谁吗？”
“啊！不是跟你你们说了，眉眼有三分像我大姐吗？”
“是有三分像大妞，但剩下的呢！”
常升极目远望，但他没有蓝玉那么好的目力，只能看个大概。
蓝玉也不再为难外甥，直接说出答案。
“他那眼睛跟已故的孝慈高皇后简直一模一样！还有耳朵、嘴巴跟年轻时的陛下如出一辙！”
“啊！”常升被蓝玉的话震惊的大脑宕机，木然的看着那个忙碌得少年。
他年纪轻，与孝慈高皇后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也没见过朱元璋年轻时的样子，自然然不出来。
对面少年温和的笑脸映在自己脑中，似乎又开始与一个身影重合，那是一个稚嫩的脸庞，嘴里口口声声喊着自己舅舅。
“雄英！”
一个早已故去的名字脱口而出。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蓝玉，后者点了点头示意想法与他相同。
两人此刻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片惊涛骇浪。
他们口中的雄英，是太子朱标与原太子妃常氏的嫡长子，姓朱，名雄英。
身负皇室与淮西两方血脉，从小就被认定为大明的第三代储君，备受长辈看重与宠爱。
朱元璋与马皇后甚至不顾朱标夫妻意见亲自教养在身前，地位与其他皇子皇孙截然不同。
朱雄英也很是争气，性格有朱元璋的果决，也有朱标的温和，年纪小小对事情就能发表出自己的看法。
朱元璋都称赞他未来必定能带着大明走向辉煌，并在《祖训录》中定下皇太子嫡长子必为为皇太孙的规矩，就是为了爱孙能顺利成为大明第三代皇帝。
爷爷是开国皇帝朱元璋、奶奶是马皇后，父亲是大明太子朱标，姥爷是开国第一杀神常遇春，再有后来居上、军功卓著的舅姥爷蓝玉，身后还站着淮西一脉的功勋武将们。
这个配置，他若不是未来皇帝，整个大明能被闹翻了天！
可惜这位备受期待、极尽万千宠爱的孩子，仅仅活到八岁，于洪武十五年被一场天花夺去了性命。
朱元璋夫妻、朱标夫妻都痛不欲生，恨不能以身而代之，可那也只是奢望而已。
人死不能复生，马皇后悲痛之下没两个月也撒手人寰，留下朱元璋一人苟活。
太子妃常氏也因此伤了身体，再生下第二子朱允熥后不久离世。
蓝玉与常升知道，朱雄英，是宫中绝对禁忌的名字。
轻则廷杖，重则砍头。勾起皇帝心中最伤心往事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常升咽了口唾沫，有些惊颤的说道：“舅舅，不可能吧！雄英都死了多少年了！当时咱们都是亲眼看着尸身被装进棺椁，埋进钟山皇陵的！”
“我也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蓝玉沉声道。
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不是朱雄英，他只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在南京掀起滔天巨浪。
常升犹豫片刻轻声开，：“此事要不要告知……”说着指了指上面。
蓝玉略微沉吟，脑中思索着利弊。
“不，先不上报，如今太子宫中吕氏做大，让他们知道了对这孩子没有一点好处。至于陛下那边……”
蓝玉狠狠一咬牙。
“也先不告诉，他虽然当时疼爱雄英，但时过境迁，孝慈高皇后之死也与雄英有点关联，说不好陛下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那咱们该怎么办？这孩子样貌太显眼了，咱们能认出来，其他人肯定也能！”常升焦急万分。
他可能是他的外甥，曾经寄予希望的主君。
倘若朱雄英一直健在，他们哪里会担心一个小小的吕氏。
倘若朱雄英还在，他们两家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倘若朱雄英还在，他们常、蓝两家一定是他最忠实的拥趸。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死而复生，但常升绝对不想少年出任何差池。
蓝玉也知道其中厉害，大脑飞速旋转。
“不行，这事涉及太广，咱们得从长计议。你先去把蒋瓛跟吕本引走，他们一个是陛下耳目，一个是吕氏父亲，待在这太危险了！”
“好！那我先把他们引走！”常升说干就干。
“千万别露了马脚！”
“好！”
蓝玉看着常升远去，心中疑雾虽然仍未解开，但心中明朗。
“倘若你真是雄英，不管其中曲折，我蓝玉拼死也要保你登上那个宝座！”
蓝玉盯着忙碌的少年，不自觉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舅姥爷，以后我当皇帝，你就当我的兵马大元帅！”
童稚的声音从很远之前来到现在。
蓝玉紧紧握拳，眼神坚定。
“舅姥爷知道了！”